什么時候,你成了我的歸宿

林備軍

（一）

在我退休后，我要用一半的養老金

招聘一名年輕保姆

她必須能洗衣做飯

必須能容忍我的壞脾氣

我有權提這樣的要求

因為我是她老板

這一生我太遷就別人

這一次我要遷就自己

我還要她整理我的詩稿

在一些下雨或晴朗的黃昏

讀給我聽

（二）

但前提是我必須藏有很多詩

不能一個黃昏

就讀光我的一生

而且不能差得不忍卒讀

你知道，老年人往往心理脆弱

我不想因一堆爛詩差愧而死

好吧，我承認到那時

我還會害怕失去生命，就像現在

看到時間在我眼前悄無聲息地走過

我害怕極了

（三）

我已記不清是什么時候遇上你

在清晨一聲悠長的貓叫后

還是在鼓浪嶼平靜的海風中

抑或是，六月潮熱的朋友靈堂里

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們沒有在此生錯過盡管

我已過了與靈性為伍最好的年齡

但我知道今后再也無法獨自逃走

哪怕只是拙劣的步姿

我也會馱著你前行

“該如何佇足呢 這

來自天堂的問候指引我膜拜的姿勢

虔誠的痛打濕最后一張回憶”……

（四）

或許，此刻遇上你才是對的

云淡風輕的中年已失去想象

卻懂得竹籬笆下，昨夜那滴露水的清涼

懂得，小徑盡頭那一顰的幽怨

終是敵不過料峭的風塵

而你，站在我生命的圓形拱頂

當我拾級而上

走完最后一個臺階

你華麗的雙翼微張如神獸

收容我疲憊的視線并讓我如

嬰孩般地哭泣

我告訴自己，就是你了

（五）

我不知該如何描述你

你的輕盈和沉重

你的顧影自憐和熠熠光芒

你到底只是一串淺斟低唱的字符呢

還是，思想的舍利子

當我把這些普通的漢字，一個個排列起來

驚奇地發現，它們居然是有生命的

我甚至可以聽到它們的呼吸

輕微而短促，讓整個下午都起伏不定

于是我不敢隨意打斷或蔓延

于是，我可能一整天都寫不出一句詩

但我知道，其實你從沒離開過我

在我熟睡后，輕輕地唱一些歌

撫慰我荒涼的家園，讓我不再恐懼無她的夢

（六）

“詩歌是高貴的

寫詩的人卻只能在大地上卑微地活著”

曾有人這樣感慨詩人的命運

我覺得這是應該的

誰叫你要寫詩？

只有最卑微的人，才能

榨出骨子里隱藏最深的神經

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這條筋

找出來扯一扯

看看是不是發霉了，還是發脆了

或者干脆打個結

這實在是一件有趣的事

（七）

當然也可能只是夢囈

或是被生活修剪下來的情緒的碎片

詩有時也像垃圾筒

盛一些我們不需要的東西

那么，它就不僅僅是慰藉

（八）

最喜歡一句詩：

天若有情天亦老

詩若有情呢？

我知道詩肯定是有情的

否則它不會幫我看護整個

忽冷忽暖的春天。而且我還知道

它會一直陪我到

所有人都離棄我時——

年輕的保姆在領不到薪水時

還會不會記得我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