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著浪花唱歌(組詩)

寧明

船過神女峰

那顆徹底破碎的心

將碎片凝結成了一塊石頭

從此，不再懼怕

一切人間風雨

云朵拭不去千年的淚痕

心中的怨憤

都交付給了腳下的滾滾江水

表情比石頭還冷

只有背后隱起的千萬種猜想

一天比一天動情

我在江面上仰望山頂的女子

越發感到自己的渺小

小到竟不如

江里一條自由游動的小魚

汽笛在天空劃開一條長長的云縫

我的身體被分割成了一半明亮一半灰暗

身后那個漸行漸遠的凄然微笑

讓船體的吃水量忽然加深

宜昌之美

我猜想小潘是個很漂亮的姑娘

她用搭在后背上的馬尾辮

一次次蘸著窗外的小雨

把濕潤的宜昌向我們描繪得更加濕潤

她還主動介紹：馬路更寬了，房價也不高

還說，下個月吧，這座城市的胸前

又將佩戴上一朵新鮮的紅花

仿佛宜昌的美麗，就是她臉上的美麗

大霧鎖城，視線的腳步走不出太遠

濤聲正在前方吶喊著登岸

很快就漫過了我想象的堤壩

汽車的魚群被徹底淹沒

霧海之中，樓宇自覺地扮演成一叢叢珊瑚

我們不再討論更遠的風景

只專心欣賞油菜花竟能如此純粹地開放

黃色就是黃色，不摻雜任何點綴

有人贊嘆，宜昌的油菜花真好看啊

這時，小潘突然收住話題，從前排座位上

第一次向我們轉過頭來

燈影石

如果，真是一個影子倒也罷了

不用提心吊膽，也不用時時擔心

傾倒時的慘烈與悲壯

西陵峽的燈影石讓我捏著一把冷汗

這塊過于自信的石頭

把身敗名裂的后果置之度外

它在長江的滾滾波濤之上

表演著一出曠世雜技

并告訴人們：風險中才能孕育大美

短暫的人生總愿為悠久的歷史操心

燈影石以最不平穩的身姿

平衡出一個千萬年不倒的重心

心，只要不偏，燈影石的絕世之美

在人們的目光中便不會傾倒

我將燈影石的驚險發往遠方

卻一字不提心中的感受

但我深知，今晚有兩個睡眠

一定比江底的兩枚卵石還要安穩無憂

穿 行

汽車在山脈的波峰下潛泳

游過很遠的距離

才探出頭來喘一口氣

旋即，又一頭扎進閃爍的地下銀河

從宜昌向秭歸一路穿行

周身淋滿了不絕于耳的水聲

我想順勢變作一條江魚

早些穿過三峽，去看看上游的江水

是變得清澈還是渾濁

逆流而上，時光仿佛開始倒流

三十年前的那排浪花

再次打濕我興致勃勃的幻想

潛入水底的山壁上，駿馬奔馳

仿佛隨時都會呼嘯而出

與我一起奔走遠方

神州號在濃霧中緩緩啟航

像一條仰泳的怪魚

把我的許多奇怪想法悄然引向歧途

未來的三日將在江上穿行

我知道，若再想腳踏實地地想想心事

恐怕比臨時停船還難

神農溪纖夫

纖夫將肌肉的力度和吃力的日子

定格在不同版本的豪華畫冊里

他們古銅色的背影和彎向大地的身姿

沿著神農溪的水路走出山外

匯入長江而名聲遠播

讓山果、藥材和閉塞的生活漂流而下

去已沉入水下的巴東鎮

換回裝扮新年的衣物和廉價的啤酒

再用與溪水流向相反的心思

拉著木船上的歡喜往家走

都說好日子是用汗水換來的

可汗水換來的并不全是好日子

神農溪的纖夫即使脫光了身子

用最后一片麻布衫做旗幟

也沒把向往的好日子招回家

導游小張的介紹不用錄音我也能記牢

一條豌豆角小木船六千塊，五人合伙才能造得起

把舵的是船老大。一船人來回一百五

每個纖夫分得三十塊。溪上共有四百多條船

生意好時要兩三天輪得上出一天船~

我從小算術就學得不太好，一時竟算不出

現在穿衣的纖夫比過去赤身的纖夫

日子到底富裕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