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速寫

蘿卜孩兒

村莊·河流

村莊。一條河。

挖光了河床挖大堤，挖光了沙子挖石頭。像一只羊，遭遇了屠夫：剝光了皮，割肉；割光了肉，刮骨!

殘存的河堤上，三百歲的老槐樹，青筋裸露，老態龍鐘。白發送青發：它身旁的樹子樹孫們，一夜間，身首異處。

遠天如墨，響雷如鼓。山洪傳來隱約的哮喘。槐樹上的喜鵲，夜里悄悄遷往村西的山岡。

槐樹下，一盤石碾，厚塵蒙面，天天都在咬牙切齒。幾只初學打鳴的小公雞，沙啞的喉嚨咳出一片火星!

誰在河邊彎了三次腰，踩出兩洼水?隨手撿起一塊瓷片，怎么也扔不出去。

拄著拐杖的老爺爺，倚著老槐樹眺望。他什么也望不見!卻一直望，一直望……

一直望進了暮色深處。

鄉村速寫

形銷骨立的村莊!

草房個個駝背，小巷越長越荒。

“壯丁”們都到城里構筑和諧和文明去了。只剩下老人和看家護院的狗!還有一群小孩——泥里滾土里爬，像脫水的蝌蚪!

誰家土墻外，一棵老蔥，比土墻還硬朗。

一棵老蔥，獨自開花!老蔥，我稱它為她!她落下的一地種子，一夜間，發出新芽!孩子一樣，簇擁著她……

風一吹，父親的眼角就流淚

風一吹，父親的眼角就流淚!一流淚，父親就用衣袖擦。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老父親的目光，把所有的眼藥水都稀釋了，稀釋得失去藥效!

風一吹，秋水就皺了皮。皺了皮的秋水，像老父親的笑臉!

風一吹，岸上的柿子樹就搖晃。通紅的柿子，最小的夕陽，總是最后一個告別秋天。

風一吹，父親就揉眼睛!揉了一下，揉出了三滴眼淚；又揉了一下，揉出了一粒沙子。

父親的眼神驟然發亮!目光飛向那棵禿了頭的柿子樹……

晌午·村莊

晌午，門樓里，燕子閑扯，門閂打盹。

老黃狗，舌頭伸得比中午還長。

小花貓，陽臺上，躺成了一張虎皮的模樣。

戀舊的老槐樹，在去年撒了三百遍的地方，又撒了一層濃濃的綠陰。

一只紅公雞，飛上楊樹梢，它發現了父親丟失了三天的羊!

綠果滿枝。一株小梨樹，用倒影的撣子，輕輕拂去地面上的陽光。

突然出現的小旋風，是季節的耳朵，跟著奶奶走街穿巷。

麻雀，院子里最小的家禽，梨樹上四處張望——它看見了爺爺的額頭上，一粒黃泥陪著一顆黑痣：曬太陽。

陶罐

家鄉的一捧土，修煉成一只陶罐。

一只陶罐就是一座村莊。

懸崖環繞的村莊。四季仰望的村莊。三只大螞蟻，爬上爬下；一只小蜘蛛，紡紗織網。

插上幾支蘆葦，村莊根深葉茂!點燃兩炷香，村莊炊煙裊裊。

昨晚，思鄉的陶罐，系一條麻繩的領帶，夢里駕著一縷炊煙，返回了故鄉……

石屋

石屋沉默如古船，倒扣海岸上。

房前房后，房左房右：一株老槐樹，三堆紅礁石，大片金沙灘!深深的一口井，滿滿的一桶水；一窩小螞蟻，忙忙碌碌井沿邊。

一串水珠渴望一片海，一粒沙子想念一座山，幾塊疤痕在老槐樹上三緘其口。

蟻穴塌陷，水桶歪倒：一口千年的老井，瞬間泛濫。

夏天漸行漸遠

夏天漸行漸遠。

一道土墻，生銹的刀，把下午的陽光，切割成明暗兩半!

一只蝴蝶，是春天的遺漏；一枚青果，是夏天的燈盞!

幾只蜜蜂，離開夏天的海，馳向秋天的岸。

一不小心，被一張蛛網：擱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