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亞娟
“我們之所以回國,是想在中國的歷史進程中貢獻自己的力量。我們正在創造歷史!”
姚洋,一個睿智嚴謹又帶有淡淡書卷氣的經濟學者。
走近姚洋,卻讓我覺得這是一位平和的學者,一位參透人生的智者,儒雅謙恭,風采依然。
美國威斯康星大學的求學經歷,使姚洋潛移默化地受其學派思想影響——關注自由,關注平等,關注社會公正。
與經濟學的浪漫“邂逅”
姚洋最初與經濟學“結緣”實屬偶然。中學時代他就讀于西安西郊的一所工廠子弟中學,1982年高考,全班50多人大多選擇了工科,而姚洋卻偏愛文科,當時北大招生簡章里一個很有意思的專業引起了他的注意——經濟地理學,最終成了他的第一志愿。
1982年,姚洋考入北大地理系,北大豐厚的人文傳統和自由向上的學習氣氛,讓年輕的姚洋充滿好奇,他刻苦閱讀各種書籍,從中汲取營養。
在北大,姚洋遇到了生命中一位重要的良師益友——林毅夫教授。那是1986年的一天,剛剛從北大地理系畢業的姚洋報考了由厲以寧教授主持的管理科學中心的碩士研究生,并在那里遇到了林毅夫,從此陰差陽錯地走上了經濟學研究之路。
“1986年1月2日,還記得那是一個下雪天,在北京軍區的一個招待所里,我們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臺灣人。”談起初次見到林毅夫時的情景,姚洋這樣說。那時林毅夫剛剛完成耶魯大學經濟發展中心博士后工作,帶著30箱書風塵仆仆地回到了祖國大陸。這次見面林毅夫給姚洋留下了深刻印象,并最終影響了他今后的學術研究之路。
“第一次見面,林教授就給我們出了一道題,是講相對成本的:假如讓你把西瓜從新疆運到北京賣,你是買好的還是買壞的?”對于此類經濟學常識問題,當時的姚洋卻是一頭霧水。“從那次以后,我才知道,原來晦澀難懂的經濟學理論可以講得如此生動。”姚洋開始對經濟學產生了濃厚興趣。而在管理科學中心學習的3年里,姚洋并沒有把自己關在“象牙塔”中,而是將學問和實際相結合,積極投身于改革的實踐,廣泛參加各種社會調研活動。
1989年碩士畢業后,姚洋回到西安電力機械制造公司工作,這段工作經歷使他對國企因效率低下、人浮于事而導致的嚴重資產流失現象有了深刻體驗,并直接涉及到了他今后的研究課題。留學回國之后,姚洋對國企的民營化改革浪潮非常關注,通過對1200多家國有企業的深入調研,用數據說明了改制帶來的益處。這同時使他在國企改制研究領域卓有成就。
心懷社會公正的經濟學家
1991年,姚洋遠赴美國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農業經濟學系攻讀農業與應用經濟學博士學位,再一次踏上了學術深造之路。
姚洋就讀的威斯康星大學農經系,一向強調平等,強調市場的不完美,他的思想也潛移默化地受到了這些影響,促使其成為今天國內經濟學界少數對社會公正理論有深入研究的經濟學家之_。
受威斯康星大學“左派”思潮影響,姚洋1997年回國之后,親身參與了關于社會公正的公共討論,并對市場原教旨主義多有批判。市場原教旨主義者經常引用哈耶克的“自發秩序”理論反對在中國強調公正與平等的意義。在姚洋看來,哈耶克的看法過于極端,也沒有可操作性。因為按照“自發秩序”理論,現實中的一切都是合理的,沒有必要反對什么或主張什么。“如若如此,還有什么必要強調社會的公正與平等,那還要我們這些學者做什么?”姚洋說。
對于公正的格外關注也使姚洋的身份變得有些模糊。“我對他的‘烏托邦情結感到震驚,這與我心目中的海歸派經濟學家的形象相去甚遠。”一位聽過姚洋演講的學生如是說。
姚洋認為,當今中國社會正經歷一個痛苦的轉型到商業社會的時期。商業社會只認同個人能力和機遇,不認同集體目標。這樣就出現了一個斷層:—方面,計劃經濟時代留下來的平等觀念已經深入人心;另—方面,現實卻無情地昭示,個人的收入和財富存在巨大差異。在這種狀態下,知識分子急需做的,不是鼓噪民眾的不滿情緒,而是要為民眾建立新的關于“應得之物”的觀念。這個觀念的核心,是找到平等分配和市場分配之間的邊界。
“我想我該是‘中左派。”姚洋這樣定位自己,“左派認為,國家要對經濟和社會有所控制,要在經濟生活中擁有決策權。我的想法是,國家的作用是創造一種環境,讓每個人能夠去自由地打拼,為社會提供向上的動力就行了口”
關注中國農村社會經濟的改革
身為農業經濟學博士的姚洋,回國至今,—直高度關注著中國農村社會經濟的改革與發展,踐行著實地調查和鄉土研究。姚洋的童年是在江西新干縣鄉下度過的。“我是半個農村孩子,幾十年來,我對家鄉農村一直很關心,我很熟悉那里農民的生活狀況。”
在姚洋的視野里,既看到了農村家家戶戶都有了電視電話,農村青年也都用上了手機,摩托車后座還載著時髦女郎;同時也看到了原本的清潔鄉村現在污水橫流,侵犯公共利益的行為隨處可見,環境在惡化,土地資源大量浪費……這一切都讓姚洋痛心、讓他思考。姚洋研究得出的結論是,造成以上現象的原因是由于“鄉村的無組織化”。
“在過去20年里,我回過江西新干家鄉4次,一次比一次感到村里的人情更淡薄了。兒時的伙伴都離開了村子,我為鄉村社會網絡的逐漸瓦解而感到憂傷。因為失去了賴以附著的地方性組織,鄉村的公共精神也喪失了。”姚洋說道。
姚洋認為,推行農村直選制是解決農村困境的唯一出路。農村的基層組織建設和文化傳統在“文革”時期消失殆盡,要讓鄉村的力量重新發展壯大起來,只有通過村民選舉。只有在這種制度性框架的保護之下,才能為農民創造一個學會民主參與的機會。
對于村民選舉帶來的負面問題,姚洋也并不回避:“一方面,我們應該采取更積極的態度,把村民選舉和鄉鎮體制改革、地方稅收體制改革以及新農村建設結合起來;另一方面,要把村民選舉作為新農村建設的一項重要內容加以重點考慮。改善村莊的居住環境涉及村民切身利益,需要村民之間的協調,而村民選舉以及由此建立的村莊治理機制為村民協商提供了最有效的途徑。此外,國家利用資金支持作為杠桿,誘導農民認識到地方性合作的重要性,由此可抵消村民選舉對跨村合作的負面作用。”
近幾年來,姚洋更多地走出書齋,投入到中國城鄉經濟社會改革的現實之中,針對諸多社會問題發表見解和宏論。他的《穿行于現實和書齋之間》等研究專著也已相繼出版。
回首過去,姚洋坦言:“中國正在經歷著一場偉大的變革,回國之后最大的好處是有參與感,生活在這個時代卻不能參與,將是一個學者人生中的最大遺憾。”
采訪即將結束時,姚洋援引林毅夫回國時對他說的一段話來總結自己的學術道路:“我們之所以回國,是想在中國的歷史進程中貢獻自己的力量。我們正在創造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