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

肖麗

他說：“別玩了，回家吧！”手碰到我的臉很暖和，我才發現不知什么時候周正文變了。那雙明亮的眼睛越來越深沉，臉部輪廓也清晰起來，白白的脖頸上有了喉結，講話時一動一動的。別樣的情愫就在我心里滋長。

我媽說：“張小優你改姓周好不好？”“憑什么，為什么呀？”周叔領著他兒子站我家院子里時，我就陰陽怪氣地說了：“喲，倒插門兒還讓人趕著姓啊？”我媽的雞毛撣子一揮我就呲牙咧嘴的竄進了屋。

我媽說以后我和周正文就是兄妹了，我得讓著他。“憑什么呀？為什么呀？他是哥為什么不是他讓我呀？”我找了個盆學種花，周正文在旁邊好奇地盯著看。“沒見過農民大伯辛勤勞動啊？洋鬼子！”周正文不生氣他說：“應該在盆下挖兩洞讓根透透氣才好。”“要你管。”我一掌就推他肩上了，臟兮兮的手在他肩上留下個泥手印。他急了和我吵起來，我也急了，花盆一丟“呼”的站了起來。要打架是不是？誰怕誰？

我媽和他爸都跑來了，他爸一耳光“啪”的打他臉上。我高興的還沒來得及笑出聲，我媽一招就擰我胳膊上了，我咧開嘴就嘶叫了，跟著我媽那只施暴的手進了屋。現在不是流行一種愛叫什么掐死你的溫柔嗎？我媽真的很溫柔。

我和周正文沒有血緣關系，他爸和我媽都是再婚的。我第一次見到他就不順眼，因為他長得白，還穿白色的襯衣。我在葫蘆架下就不高興了，憑什么要比我白。

周正文是個乖寶寶，沒事就看書寫作業。可我不是，我一看到窗外那一片片開得正好的向日葵花田就心神不寧，我攛掇他去游泳，他不明所以傻乎乎的就點頭了。于是我把他帶到了村頭的小水潭，這個水潭小雖小可是深著呢！有不少人溺死在里面。我媽不準我來，說來一次就打一次。我耐不住炎熱偷著躲著都要來。現在更好，我可以把責任全推周正文身上。

我剝了衣褲“啪”的就跳水里了，呼啦嘩啦的游得歡著呢！許才多來了，他提了竹竿把我的衣服挑起來在空中一掄，說：“張小優，你要你的褲子嗎？”然后他身后的那堆跟屁蟲就：“哦，哦，張小優是光屁股了。”的叫起來。我氣得不行，從水里爬上來。我和許才多一直水火不容。他“咔”他一剪刀剪了我那正要開了的花骨朵，我在他作業本上印了幾個大大的泥手印，我說我是李莫愁，要血洗他全家，他哭著去告老師，我被我媽狠抽了一頓，搓衣板就跪到了半夜，心里就氣。有種別拉后援別告狀啊！真不是男人。

我跑上來就和他吵了，我這人很沖動的，三句話講不通就要打架，我和他打起來了。周正文跑來幫我。我爬起來站旁邊跟著那堆起哄的人就喊：“打死他，使勁打。”太陽快落山的時候他倆不打了。氣喘吁吁的趴在地上說：“下次見到你宰了你，等著吧！”我扶起周正文，他腫了一只眼睛，掉了一瓣牙還流了鼻血。腿一瘸一瘸的。我拉他一只手搭我肩上，一只手抱了他的腰，得勝似的回家了，我說：“哥，你真是我親哥。”野草長得很長，風吹起還有小花落在我濕漉漉的發上。黃昏的光照在我們身后，還有螢火蟲在飛舞，周正文痛得呲牙咧嘴，我扶著他踏著正步唱：“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么？擦干淚，不要問為什么......”我們雄赳赳氣昂昂的回了家。

我少不了挨我媽抽一頓，然后就面對墻跪搓衣板，周正文也不例外的跪我旁邊，都說單親孩子的心靈叛逆又脆弱，傷不得碰不得更打不得，可我媽卻讓我脆弱的心靈一再受傷。我說：“周正文，我們離家出走吧！”他就哭了，他說：“要不是因為你我就不會挨打。”我罵他：“比娘們兒還娘！”他越哭越大聲。我怕他把我媽招來我再受傷，就說：“你餓嗎？來吃這個。”他點點頭哭著咬那糕。我經常跪搓衣板，時間長了知道要自己對自己好，就會把餅干呀，糕呀之類藏在周圍，餓了好有一口吃。

我乖了一段時間，那片向日葵就要豐收了，心里癢癢的，我跑到他房間，他正在畫素描，畫板上的向日葵陽光又燦爛，我說：“哥，你吃過那玩意兒嗎？新鮮的，甜而且汁可多了，不是商店里賣的那種......”他被我講的一愣一愣的，看看那片向日葵再看看我伸長了脖子就咽了口唾沫。“走吧！我帶你摘，我二奶家種的。”

我們來到地里，他迅速地摘了一個花盤貓著腰賊賊的就喊走，“你怕什么呀？”我瞄準一個大花盤，一躍而起，還沒拔下來，遠遠地就聽到狗叫聲還有人高喊：“抓賊了，抓賊了。”我慌得把花盤往肚子里一塞拉著他就跑，后面追趕的聲音越來越近，我們拐進一個柴房躲了起來，待嘈雜都過去了只有蟲鳴聲后，我吁了口氣從肚皮里扯出那個花盤，剝了一顆給他，他嚼了嚼，我問他：“好吃嗎？”

他呸的就吐了出來：“不好吃，是咸的。”我看自己露在外面有汗珠的肚皮就明白了，“哈哈哈......你吃我身上的污垢。”他就和我吵起來了，有只小老鼠在角落里縮頭縮腦的看我們，柴房的窗戶外陽光燦爛風吹的那片花海左搖右擺。我們的生活，陽光又燦爛。

我和周正文吵吵鬧鬧的讀到了高中，他一直都是個愛學習肯努力的好孩子，到高中以后更是出類拔萃。可我不是，我媽說我就是一扶不上墻的爛泥巴，泥巴就泥巴吧！我護花呢！我上課睡覺，口水流了一桌，同桌碰我，我條件反射的撐直了身牽著老長的口水絲，“哇哇哇”的拿著倒書就讀。老師嘆口氣忍住笑轉過了身，同桌遞給我一張餐廳紙說：“你真惡心。”我呸的吐了泡口水：“冷口水，真冰。”周圍的人就狂嘔了。

考試時我扯了周正文的卷子就抄，太陽照我身上很熱，教室窗外的法國梧桐安靜地將葉子的影子投到卷子上，斑斑駁駁。有知了在嘶聲鳴叫。我抄的汗流浹背，有個影子就給我擋了太陽卻堵著了風，我說：“請別站這兒，謝謝！”抬頭看到的是老師的微笑。我發財了。

我媽被請到了辦公室，她覺得很丟臉，擰了我的耳朵就走，我高喊：“母親大人，饒命！”所有的人都笑了，我的耳朵也更疼了。

狗改不了吃屎，我改不了我那爛德行。沒幾天我又好了傷疤忘了痛的很活潑了，我伸手搭在周正文的肩上說：“走，我帶你瀟灑去。”無非就是去上上網。周正文伸手幫我理了理衣領，拉了拉圍巾。他說：“別玩了，回家吧！”手碰到我的臉很暖和，我才發現不知什么時候周正文變了。那雙明亮的眼睛越來越深沉，臉部輪廓也清晰起來，白白的脖頸上有了喉結，講話時一動一動的。別樣的情愫就在我心里滋長。我有點不知所措了。拘束的跟他身邊走回家，第一次我很安靜很沉默。

學校里來了新老師，我和前桌那女生在他課上就傳紙條，那女生說：“周正文長得真帥你幫我追他......”我就沒來由的覺得氣憤，扔紙條的動作就大了，然后我就被罰站在操場上曬太陽。我一直都是個喜歡太陽的小孩，太陽下我悠閑自得的東張西望，老師很生氣要我蹲馬步，我蹲下去沒兩分鐘就受不了了，我說：“老師，我錯了。”老師說我是搖尾乞憐，讓我一直蹲，我受不了“哇哇哇”的就哭了，后來老師問我：“要好好讀書了吧？”我說：“要”他放過了我，周正文在校門口等我。我說：“都怪你。”氣呼呼地朝前沖，他莫名其妙一頭霧水的跟在后面。就有股甜蜜泛上了我心頭。

要高考了，我一直散漫也覺得空氣緊張了起來，我用筆捅捅這個搗搗那個。他們都不耐煩的叫我別鬧，連許才多都叫我別打攪他解題。我很失落，卷在沙發里看《蠟筆小新》，對著電視就呵呵傻樂，我媽“啪”的關了電視，又開始了老生常談：“考不上好大學找不到好工作......”我都聽煩了。心里覺得躁：“大學，工作。你們除了講這個能講別的嗎？你們想過我的感受嗎？”我覺得委屈吼完后摔門就跑出去了。

我穿著睡衣拖鞋跑到許才多家，我說：“我離家出走了，你得收留我。”他說：“哦，箱里有零食，桌上有書你想干嘛就干嘛吧！”我說：“我要你陪我玩。”他說：“別鬧了，要考試了我得好好看書考好一點的大學。”

“大學，大學又是大學，你們都是神經病。”我哭著從許才多家跑出來，不知道去哪里，天氣很冷，我躲到了火車站，看人來人往的真想知道他們心里有沒有煩心事。

我媽把我拎回家時，我全身都凍木了，她小心翼翼地說：“過幾天你生日，想吃什么味的蛋糕？”我看著我媽那難得溫柔的眼睛輕嘆：“變了，變了，什么都變了。”

我請假了，沒去讀書。晚上周正文就拿著課本到我房間坐我床邊給我補課。我聽不進去瞪著他的眼眉就發呆。他說是不是病了伸手來試我的額，我聞到他身上清新，干凈的味道。我拉著他的手說：“哥，我愛你，你愛不愛我？”他就呆怔的看著我的眼睛，我趁機湊上去親他的嘴巴，感到的是甜蜜和芬芳。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鼻息輕柔的吹在我臉上，突然他一下子推開我跳起來狼狽地跑出了房間。弄出的聲音很大。惹得周叔和我媽跑過來看。我滿臉通紅的坐床上，不知道他們會想到什么。

高考后，周正文和許才多都考上了外省的學校，我的分數只夠報市內的一所院校。我給我媽說我想復讀考去和周正文在一起。我媽很溫柔的撫摸我說：“我家女兒長大了，自己的事情自己會做決定了。”我問她：“您們會像電視里那樣阻止我們在一起嗎？”她說：“不會”。

周正文收拾好行李坐上了火車，我去送他，我說：“哥，你不許談戀愛，不許愛上別人，你要等我。”他說：“嗯”然后火車就啟動了，我跟著火車跑，覺得像在演電視，電視里都要哭的，我也哭了。直到火車開了老遠，我還蹲在那兒發呆。

復讀時我很努力，每天早上起來就背英語單詞，走在路上都在背。老師一直說我是個聰明的小孩只是不肯用功，我一用功起來就不得了了，以前的那個新老師豎起大拇指說我很棒。我抱著書站走廊上就對他嘿嘿嘿沒心沒肺的傻笑。

周正文會寫信給我，說大學里的綠草茵茵，情意綿綿。兩旁長得又高大白樺樹的道路上寬闊悠長，思念惆悵......我向往著他給我描述的大學生活，拼了命的補習，周叔好久都沒回家了，我也沒在意，吃飯時我看我媽眼睛紅腫。可是我真的不好奇發生了什么。

周正文在寫信來時，我已經要步入高考的考場了，他說：“我愛你，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我說：“你越來越油嘴滑舌了，越來越像許才多了。不許想他，要他像你，要他向你學習。”他說：“好的”。

分數下來，我如愿以償地考進了那所大學，我高興的猴跳猴跳的打電話要周正文來接我。我媽一把按了話筒輕輕的說：“小優，媽有話給你說。”我才憶起我媽好久都沒對我施暴了，她安靜，溫柔了好久。我發現她的鬢角有了白發和皺紋，還有她講話時那小心翼翼的模樣，我就覺得對不起她。眼淚不由自主的就冒了出來。

我媽說：“小優啊！你長大了不會再讓我們難過了是嗎？”聽我媽這樣說我就緊張了，賊賊的盯著她試探性的答了一個“是”然后我媽就哭了，我才知道半年前，周正文參加他們系的野外考察活動，在野外為了救一同學失足滑下山當場就摔死了，那時我在專注的準備高考，他們為了不影響我就沒給我說，末了我媽還說：“我們已經失去了一個孩子不想再失去你了。”她哭了，周叔坐沙發上抽煙，一支接一支。

我懵了，考上大學只因為大學有你，可是你都不在了，上大學還有什么意思呢？整個暑假我就是坐房間里發呆。

開學的時候，我不想讓我媽他們擔心，收拾了東西去坐火車，許才多來了，他在大人們面前胸脯一拍說定會照顧好我就擠在我旁邊坐著，他說：“嘿，一年不見，小霸王轉性成林妹妹了？”我嫌他話多，煩。沒理他。可他就像狗皮膏藥粘上我了。

他帶我走在學校的白樺道上，手一揮說：“一到傍晚，小情侶們一對一對牽著手在這道上晃蕩，那叫一個壯觀。”我一直很難過，因為想起周正文給我寫的信。

許才多把我帶草地上坐著。周圍都是在低頭細語的小情侶，他就激動的湊我眼皮底下說：“張小優，你知道嗎？小時候我特恨你，你那野蠻勁哪像個女人啊？后來我代周正文給你寫情書，一寫就是半年。越寫越覺得你可愛，我就......我就......愛上了你，我們談戀愛吧！迎著許才多期待的眼神，我“哇”的一聲就哭了。那些小情人轉頭來看我，牽著手離開了。許才多結巴著說：“別......別啊！我的好妹妹。”

一幫男生走過來，打頭的那個說：“喲嘿！欺負女人啊？哥們”許才多更緊張更結巴了，他說：“沒......沒呀！”

“人家都哭了，還沒有啊？”我指著許才多的鼻子對那個男生說：“扁他一頓。”

“對不住了，兄弟！美女都發話了，你就挨著吧！”一幫男生把許才多揍得在草地上爹阿媽呀的亂叫。

后來我還是和許才多戀愛了。因為他爸打電話說什么一起長大的，要好好相處呀之類的話。我沖到他租房子那地兒，他被揍得下不來床，我說：“你怎么就只會告狀啊？你是不是男人啊？”他撐直了脖子說：“打不過你，我不告狀，傻啊？”我們都笑了，仿佛回到了小時候。

我會和許才多牽著手坐在學校的小池塘邊，風起吹落那棵老桃樹上的桃花，星星點點的散在池水里。我在那些繽紛的花瓣中時常追憶起我們的似水流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