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程建禮剪紙的藝術特色

楊鋒偉

摘要： 本文從剪紙藝術家程建禮的生平、創作經歷入手，并對其剪紙作品進行分析、研究，從而探討出程建禮個人風貌的剪紙藝術，指出其作品具有寓意深刻、情感真摯；質樸隨意、率真自然；粗獷渾厚、寓巧于拙等藝術特色，并進一步指出程建禮的剪紙藝術將會給我們帶來有益的啟示。

關鍵詞： 程建禮剪紙藝術特色啟示

剪紙藝術是扎根于泥土中的一朵山花，是世界各民族民間藝術中的一枝獨秀。她來自民間，用之于民眾，歲歲年年常開不謝，裝點著人民的生活和精神世界。然而，又有多少人知曉這瑰麗的山花，竟出自終年生活在山莊窩鋪、皮膚粗糙，滿手老繭的巧手婆婆、巧手公公之手？他們沒有進過學校，可是，他們鉸出的花子卻是那樣構思巧妙、寓意深刻、情感真率、形式優美。安徽阜陽民間剪紙藝術家程建禮更是堪稱民間剪紙藝術家的高手。

我素來喜愛剪紙藝術，在阜陽求學期間，有幸見到民間剪紙藝術家程建禮的作品，并被其作品中的質樸、稚拙、純真、自然的美深深打動，曾經多次去拜訪和請教他。

程建禮先生是阜陽午正鎮程圍村的農民，出生貧苦農民家庭。是位非常和氣、慈祥的一位老人，亦是位純真、質樸又老實的民間藝術家。生活簡樸，他覺得“人活著就要忙忙活活，這樣才快活”，對人生與世界沒有過高的奢望，他的創作目的在于美化生活。他幼年時手就很巧，13歲就開始了邊鉸花賣藝的流浪生涯。雖然有苦難的經歷和人生的艱辛，但他對人生和世界都寄托了滿腔的熱情。他生性豁達樂觀，“哭哭啼啼的畫兒不好看，誰不盼個喜慶熱鬧紅火”。他在六十余年的剪紙生涯中，創作出萬余幅剪紙作品，其內容非常廣泛，無論花鳥動物、民間故事、戲曲、人物、神話故事，他都能信手剪來，運用夸張、對比、變形、取舍、集中等手法把生活中美好的東西加以理想化升華。在他的剪紙中，很少出現傷痕和眼淚，處處洋溢著幸福、歡樂、喜慶祥和的氣氛，給人以生存的希望和生活的信念，體現了勞動者藝術家對生活充滿著明朗的態度。因此，他的剪紙作品“造型質樸、大方。流露著溫厚詼諧的情趣”。①

程建禮一生的創作經歷中，對他剪紙藝術面貌的形成影響最大的是在貴州生活的八年。上世紀五十年代，他流落到貴州，給一家刺繡廠當剪紙師傅，盡管每月只有五元二角錢的微薄工資，但他把全部的心血傾注在剪紙上。貴州高原有著豐厚的傳統文化積淀，其民間美術線條粗獷奔放，色彩強烈大膽，造型奇詭夸張，具有強烈的地方特色。好學的程建禮與那里的民間藝人互相切磋交流，并吸取融會了與其自身氣質相通的藝術語言，從而形成他質樸、粗獷的獨特的藝術風格。

一、寓意深刻，情感真摯

民間美術中保留著大量的生殖崇拜觀念，民間剪紙對生殖崇拜的印跡也是很深的，程建禮的剪紙也不例外。他常把人民對吉祥、幸福、美好的追求寓于剪紙之中。最典型的要數“抓髻娃娃”了，“抓髻娃娃”是保護神與繁衍之神。程建禮的《抓髻娃娃》（圖①）不僅粗獷渾厚，而且寓意深刻。他在娃娃頭上梳的兩個抓髻上剪出了雞的形狀，甚至在娃娃的肩上、衣服上都剪出了對稱的雞形裝飾。程老解釋說，黃河流域姑娘出嫁時，在轎里都抱一只公雞，傳說象征其丈夫。民間俗稱男陽為雞，金雞代表太陽，屬陽性。還有如《娃娃戲葫蘆》（葫蘆，女性，多子）、《劉海戲金蟾》（蟾，陽性，多子）、《鷹踏兔》等，也都含有類似的意思，這些作品的構想和寓意都是表現男女的愛情和子孫延續的內容。程建禮的剪紙在表現葫蘆、南瓜、蘋果、梨、桃、西瓜一類瓜果時，往往采用剖開一半露出籽來，反映出瓜果的生命狀態，問他為什么把看不見的東西也剪出來，他答：“它們都有籽嗎！”還有母牛身上出現小牛，老虎身上出現小虎，大猴肚里出現小猴，大魚肚里出現小魚……既重視動物外表，同時又揭示其實質。尤其是《老虎食五毒》,問他：“怎么‘五毒爬到老虎身上？”他說：“不是‘五毒爬到老虎身上，是老虎把‘五毒吃到肚子里去了。”非常淺顯，卻表現出民間藝術家求全求美的造型心理，作品則反映出真摯質樸的情感。

二、質樸隨意，率真自然

在程建禮看來，剪紙本身就是心里有個啥，手里就剪個啥的事。每當剪到動情處，他妙思如泉，情不可遏，表露了其對剪紙藝術如癡如醉的追求。他鉸起花子來，情有獨鐘，不及他顧，剪到興頭上便唱起民間小調，達到高度松弛忘我的境地，能“唱到什么剪到什么，會剪幾千個花樣，剩下的紙邊紙角，也能剜出個貓啊狗啊來的”，②尤其是剪出得意之作竟像小孩子樂悠悠地喜不自禁。程建禮之所以能達到無拘無束的境界，能不自覺地按藝術規律和美的規律創造，并不是生而知之，而是在于他一輩子生活在這水深土厚的古老王國，耳濡目染地接受了民間藝術的熏陶，還有他那對剪紙藝術的癡迷，樂觀的天性，以及六十多年對藝術的實踐，并從中汲取、融匯傳統，終于形成他獨特的“美即不齊”、“丑中有美”，質樸隨意的藝術風格。如《斗雞》（圖②）雞比人還大，特別是雞冠、雞翅及雞尾，這些參差不齊的線條構成了美妙的旋律，看卻輕巧的隨意之美，正是他六十余年飛剪走紙練就的，大有剪到“生時是熟時”的意趣。我問程老：“雞胸處的三塊為什么連一起？”他說：“剪冒失了。”正是這冒失的一剪，卻剪出了最佳效果，這也是他預先沒有想到的，美在虛實相生，寓實于虛。用他的話說：“剪不齊，挺耐看的。”是的，這正是他作品中流露出他質樸隨意、率真自然的藝術特色。他的又一力作《降龍》、《伏虎》（圖③）像一對剪紙門畫，榮獲1985年《全國民俗風情剪紙大展》金獎。這對剪紙，一童騎虎、一童騎龍，人物動態、形象各異，生動自然，讓人過目不忘。以《伏虎》為例，《伏虎》是他1985年在全國民間美術會議上表演的大幅對稱式作品，畫面上手持雙斧的童子怒目圓睜，站在老虎頭上，將虎身一分為二；老虎臀部形同兩座大山，童子手持開山斧，往兩旁猛推，似有降龍伏虎劈山開道之勢，表現出人定勝天的主題。這時的老虎造型已不是一般虎的張牙舞爪兇猛可怕，而是兩眼向上，上齒緊扣下唇，前爪無力伏地，虎尾下拖，不見往日占山為王的威風。他還恰到好處地運用了月牙紋，組成六個旋渦，分布在虎身的兩側，如虎毛抖動，似風車飛轉。

三、粗獷渾厚，寓巧于拙

郭沫若曾對我國剪紙藝術特色這樣贊道：“曾見北國之窗花，其味天真而渾厚，今見南方之剪紙，玲瓏剔透得未有。一剪之巧奪神功，美在人間永不朽。”準確地概括了民間剪紙由于不同地域、文化底蘊所造就的不同風格的藝術形式。南巧北拙的分野是極為明顯的。程建禮的剪紙則是北方剪紙的典型代表。呂勝中在《中國民間剪紙》一文中稱他“用線果敢應變，大刀闊斧，粗獷中含細微，是男性剪紙家中的高手”。③他敢于利用夸張的手法，他創作的人物不僅動態夸張，充滿活力，而且夸大頭部，著意刻畫面部表情。他常用黑白，有時整個任人物不鏤空，留下大片的黑，使人物面部格外矚目，各種神態活脫而出，如《三岔口》（圖④）、《姐妹倆》（圖⑤），很形象地突出了其粗獷渾厚的藝術特色。如《哄娃娃》（圖⑥）花子，他注重整體的外形和大的轉折起伏，大刀闊斧中不失細微之處，以大面積黑塊構成畫面的基本框架，在強烈的黑白對比中，將偉大的母愛表現得細致入微，自然樸實。

程建禮剪紙作品的粗獷渾厚如漢代石雕的“雄偉”、“大度”、“磊落”一般，讓人震撼，讓我們由此產生一種古樸、深厚、原始、凝重的審美情趣。那又是什么東西攫取人心，產生如此強烈的感染力？我以為是其形式的渾然一體，是粗獷的藝術語言，是概括到不能再概括的整塊處理手法。一句話：“似與不似。”即具象與抽象之間的藝術魅力。無獨有偶，在廣闊的審美海洋中，每當見到殘缺的佛像，粗糙的陶罐，生銹的銅幣，稚拙的泥塑，我們都會產生一種莫名的幽思與愛憐，這就是受其藝術魅力的感染。程建禮作品中那種渾然天成的造型結構，隨彎就曲的刀剪技法，簡到不可再簡的形象要素，變到不能再變的象外影似，無不體現了其粗獷渾厚的藝術特色。

世人偏愛“小巧靈透”，而輕視“拙笨大傻”，亦是常情，巧之勝于拙已是顯而易見。但在藝術審美領域，偏偏寓巧于拙，以拙勝巧。④玲瓏巧作往往易于流于輕巧靈氣，而拙作難澀卻常有深厚的意趣。程建禮剪紙作品中就長于寓巧于拙的運用。如《王祥臥冰》花子（圖⑦），以粗線條為主要造型手段，造成作品的一種方拙基調，在王祥與祥鳥的造型上大發巧思，表現孝子用身體化冰，為母親捉到一條大魚的喜悅。把魚剪得比人還大，兩只小鳥也趕來祝賀，自然地把母親的偉大，理想的真和善，人間的美和愛的追求和諧地統一起來，構成詩一般的意境。

程建禮作品中的拙美很耐人尋味。以《猴斗獅子》為例（圖⑧）。大而整的獅子占了面積的三分之二，以圓形紋和月牙紋構成了獅子的五官，最逗人的是其菱形紋的嘴巴，整個獅子可愛、稚拙逗人的表情就出來了，獅子勇猛的本質不見了，變得可愛溫和起來了，像只溫順的小狗，獅背上兩只小猴并無猴樣，然而巧思和拙笨之美恰恰由此發端，正是“不似之似為真似”。把小猴的敏捷與調皮表現得淋漓盡致。誠然，剪紙創造中無論精巧的表現還是對拙美的追求，都離不開巧思與妙悟。⑤程建禮剪紙作品中的拙美表現給人一種原始古拙的感染，他絕不是認識和造型能力底下的必然結果，拙美是一種美的追求。老子云：“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可謂至理。鄭燮自稱“畫到生時是熟時”，這熟后生是否定之否定。學習畫是由生到熟的過程，熟中求生是在新的階段上的更高層次的轉化與復歸。此種返璞歸真的境界，高出于精熟的純技巧表現。程建禮作品告訴我們，在稚拙的藝術語言背后，是真誠與力量的精神內涵，這種感人的力量，來自于民間藝術的創造。

程建禮的很多作品展現出的審美情趣不約而同的符合了“寧方勿圓，寧生澀勿光滑”的原則，古人云“不齊之齊”，“不似之似”之論，他雖不識字，但在藝術實踐中與其吻合了，這大概就是藝術的特點、規律和共性。

程建禮剪紙藝術是安徽省剪紙的典范，阜陽剪紙藝術又是中原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有著悠久的歷史，獨特的藝術品位和豐富的文化內涵。程建禮是最突出的技藝超群剪紙藝術家之一，他執著地挖掘著藝術的真諦，尋找藝術的珠璣，以全部心血和嫻熟的技藝創作出大量剪紙精品。他曾三次獲得全國剪紙大賽金獎，2000年向聯合國申報“世界非物質文化保護遺產”，并被評為“全國民間剪紙藝術大師”，2001年7月程建禮剪紙作品40件被中國美術館收藏，在安徽屬首例。《中國民間剪紙大全》等許多畫冊、論著收入了其作品。這是對他作品藝術成就的肯定，也是對他剪紙人生的最好總結。

剪紙從“剪桐封弟”到今天，一直散發著泥土的芳香，展示著她瑰麗的山花容姿，她連著民族風情的經緯，連著人們的愛美之心。而程建禮則是這塊沃土上辛勤的耕耘者。看著程建禮一幅幅情感真摯，造型拙樸、大氣的剪紙作品，聯想到現在許多繪畫作品的通病，無病呻吟，矯飾柔弱，缺少真情實感。我們應當有所反思，應當從程建禮的剪紙中獲得有益的啟示，對其作品進行認真的分析研究，學習其剪紙藝術中流露出的純真情感和高超的創造才能，從中挖掘最富活力的東西，借鑒其精華，以充實自己的藝術創造，并使其展現出新的生機。

注釋：

①左漢中.中國民間美術造型.湖南美術出版社.

②呂勝中.中國民間剪紙.湖南美術出版社.

③呂勝中.中國民間剪紙.湖南美術出版社.

④⑤程旭光.論中國民間剪紙藝術.美術史論.

參考文獻：

［1］美術史論.文化藝術出版社.

［2］阜陽剪紙精品集.今日中國出版社.

［3］呂勝中.中國民間剪紙.湖南美術出版社.

［4］左漢中.中國民間美術造型.湖南美術出版社.

［5］張仃.中華民間藝術大觀.湖北少年兒童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