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國
【摘要】由于受出身和生活經歷的影響,王維與“禪”結下了不解之緣,禪宗的“見性”思想深深影響了他的山水詩的意境創造,從而形成清新淡遠、自然脫俗,“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詩中有禪”的意境,表現出物我一如的境界,成為詩壇上一面不倒的旗幟。
【關鍵詞】禪 山水詩 意境創造
【中圖分類號】I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3089(2012)05-0009-02
中國禪宗的理論核心是“見性”,即肯定眾生的“本性自凈、圓滿具足”,修行的過程是“直指人心,見性成佛”、“間自本性,直了成佛”、“即得見性,直了成佛”……修成正果只需“自身自性自度”,不需向外馳求……顯然,這與儒家注重自身內心修養思想如出一轍,因而禪的“自度見性”的思想很容易被中國文人接受并與中國文學結緣。作為最早也最成熟的文學樣式,中國詩歌創作歷來強調“詩言志,歌言情”、“在心為志,發言為詩”、“詩緣情而綺靡”……不論是“言志”還是“緣情”,都是用心靈的語言表達對生活的感悟,抒情是自內而外而不是自外而內,也即“見性”。因而從這種意義上說,禪宗“見性”理論對詩歌的創作必然具有重大影響。
唐代詩人中熱衷于禪的不在少數,而王維顯然是其中翹楚,甚至被譽為“詩佛”。中唐詩人楊巨源在《贈從弟茂卿》中說:“扣寂由來在淵思,搜奇本自通禪智。王維證時符水月,杜甫狂處遺天地。”王維的友人苑咸在《酬王維》詩序中說:“然王兄,當代詩匠,又精禪理。”
王維的與禪結緣,與他出身和成長環境密切相關,王維出生于唐中宗長安元年(701年),而這正是佛教在唐代發展的一個鼎盛時期,特別是對“下立文字,敦外別傳”的禪宗來說,這期間堪稱為中國佛教發展的黃金時期。 “信佛”、“崇佛”的世風也深深影響了王維的家庭,王維的母親崔氏就是一位虔誠的佛教信徒,她溫良恭儉,摒絕世俗嗜欲,偏動齋戒,緇衣素食,師事大照禪師,奉佛三十余年。而因父親早喪,王維自幼就隨母吃齋奉佛,坐禪誦經,可以說王維是在禪的薰陶、漸染下、在佛光沐浴之下成長起來的,這樣的成長經歷必定對王維會產生長久而深遠的影響。唐開元九年(721),二十一歲的王維考中進士后開始步入仕途,但浮湛連蹇的仕途生活讓王維不斷感到失意、彷徨。特別是對他有提拔知遇之恩的著名宰相張九齡的罷相(開元二十四年736)給了他很大的打擊,以致他從仕熱情日益消退,尤其中年之后,他更是希望到空門去尋求寄托,“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終南別業》)“一生幾許傷心事,不向空門何處銷”(《嘆白發》)。最后,他自號“摩詰”,離群索居于輞川別墅,沉醉于禪理之中,大隱于野,難得糊涂,過上半官半隱、亦官亦隱的生活。
王維被稱為一代“詩佛”,至關重要的一點是他把“見性”觀念有機的融入詩的情境之中,尤其是那些山水詩,以清新淡遠、自然脫俗、空靈凈美的風格,創造出一種“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詩中有禪”的意境,表現出物我一如的境界,在詩壇樹起了一面不倒的旗幟。
在王維的山水詩中,創造了許多表現禪境的意象,例如“云”,據統計,在王維482首詩(據趙殿成《王右丞集箋注》)中有83首詩中有“云”的意象。
君問終南山,心知白云外。 (《答裴迪》)
空林獨與白云期。 (《早秋山中作》)
悠然遠山暮,獨向白云歸。 (《歸輞川作》)
湖上一回首,山青卷白云。 (《輞川集·欹湖》)
山萬重兮一片云,混天地兮不分。(《送友人歸山歌二首 其二》)
君言不得意,歸臥南山陲。
但去莫復問,白云無盡時。(《送別》)
君問終南山,心知白云外。(《答裴迪輞口遇雨憶終南山之作》)
山中多法侶,禪誦自為群。
城郭遙相望,惟應見白云。(《山中寄諸弟妹》)
行到水窮處,坐看白云起。(《終南別業》)
不知棟云里,去作人間雨。(《輞川集.文杏館》)
不知香積寺,數里入云峰。(《過香積寺》)
“云”作為水汽云團彌散于天地間似有還無,飄散四方游蹤無定不知所止,這都顯現禪的“有相無相”“無形有形”的思想觀念。王維詩中的“云”顯現出詩人天性空靈淡遠,超然物外的風采,這也正是“禪心”的流露。
王維在隱居生活中,常追求一種“日與人群疏”的生活,因而他山水詩中多次描繪“閉門”的意境:
雖與人境接,閉門成隱居。(《濟州過趙叟家宴》)
閑門寂已閉,落日照秋草。(《贈祖三詠》)
迢遞嵩山下,歸來且閉關。(《歸嵩山作》)
東皋春草色,惆悵掩柴扉。(《歸輞川作》)
寂寞掩柴扉,蒼茫對落暉。(《山居即事》)
詩人所追求的“閉門”生活是一種遠離世俗的攪擾紛繁, “終年無客長閉關,終日無心長自閑”(《贈張五弟》)的孤寂閑散的生活。詩人力求達到一種“心與境寂”的狀態,獲得“心性本凈”“無欲無求”“物我偕忘”的心靈解脫,實現其“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超然理想。
這種“超然”也即“萬事皆空”, 李彌遜在《題唐王維畫摩文殊不二圖》中說王維“晚年長齋,刻意空門,學室中唯繩床經案。退朝之后,焚香獨坐,大有所契證,三復斯畫,知其不茍”。晚年的王維,刻意在追求“空寂”的生活狀態,他的詩中常常描繪出許多“空”的意象,如寫“空山”:“空山新雨后”(《山居秋暝》)“空山不見人”(《鹿柴》);寫“空林”:“林寂”(《遇感化寺曇興上人山院》)“行客響空林”(《送李太守赴上洛》)“行踏空林落葉聲”(《過乘如禪師蕭居士嵩邱蘭若》), 靜寂渺遠的“空山”,正是王維表露內心空靈澄凈的一種外在反映,如《鹿柴》一首“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森林,復照青苔上”。
沒有人跡,但有人聲,沒有日光,卻有反照,在有無之間,“人語”和“反照”恰恰表現了日暮山林的一片空寂。這種動靜結合、虛實相生的手法使原本空曠、暗淡的景物給人以“淡而愈濃、近而愈遠”的印象,表現手法是以動寫靜,襯托“空山”是如何的超離塵囂、靜寂淡然。這里的“空山”顯然不是一無所有的山,而是心靈的感受,這種感受顯示出內心的空寂清靜。這與《鹿柴》中的“空山”是一樣的。
王維是一位集深厚的佛學修養與藝術修養為一身的優秀詩人,因此,他的山水詩融進禪學的思想,達到“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境界,是我國古典抒情詩歌發展的一個新的階段,是我國古典抒情詩在藝術花苑中的一顆鮮艷的奇葩,是我國傳統文化寶庫中的一份珍貴的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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