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吟《國騷》滿座驚

李遇春

柳忠秧有真正的詩人氣質和情懷。他不僅會作詩，而且能誦詩，他在誦詩時的專注神情和粗獷嗓音，常常能形成巨大的氣場，感染你進入他傾心營造的詩境中。所以忠秧的詩，不只是案頭之詩，它還是場上之詩；不僅值得在夜深人靜時反復咀嚼回味，而且特別適宜在大庭廣眾中放聲吟誦，高亢處如迅雷急雨，低回處似淺水彎彎，其節奏頓挫抑揚，俯仰于天地宇宙間，令人擊節！前年的《楚歌》如此，去年的《嶺南歌》亦然，今年的《國騷》再度延續了這種既能讀又能誦的詩歌特質，讓人不能不欽佩詩人奔騰不息的創造力。

初讀《國騷》，座中人無不驚服，昔白樂天有詩句云："天意君須會，人間要好詩"，此之謂歟？《國騷》無疑是我們這個時代里一首真正的好詩。這首長詩的副題表明，此詩乃詩人在辛卯端午節前夕有感于屈原生平遭際所作，詩人借屈子之酒杯，不僅是為了澆自己胸中之塊壘，更重要的在于，它還可宣泄或緩解我們這個民族在新世紀轉型之際所郁積的一種集體心理創傷。兩千多年前，屈原在楚國橫遭放逐，乃賦《離騷》，在這首中國有史以來的第一首長詩中，凝聚著當年楚國三閭大夫綿綿不盡的憂與痛、血和淚。詩中的抒情自我在生命個體價值與國家民族利益之間糾結纏繞，形成了巨大的文化心理沖突，由此整個文本充滿了強烈的張力，迄今讀來仍催人淚下而奮起。無獨有偶，兩千年以后的今天，作為楚人的后裔，柳忠秧孤懷獨抱，以"繼屈圣兮有柳郎"的錦肝繡膽，踵武前賢，憤而作《國騷》，把他心中闖蕩江湖、沉郁多年的大苦痛和大悲憫，化為筆下奇偉瑰麗的長篇詩行，映射了一個民族在現代與傳統交替之際的復雜文化情懷。忠秧平生論詩，多有狂傲之語，嘗以為杜甫可學，李白可超，惟屈原可學不可超。這既表達了他對這位楚國先賢的尊敬與崇拜，也暗示了他學詩的最終隱秘。原來，屈原和他所代表的楚辭已構成柳忠秧內心深處的文學圖騰，神圣而不可侵犯，其中隱含了無盡的詩歌寶藏。至于如何化古而不泥古，在傳統中開辟出新的詩歌畛域來，那就要看后學者的悟性與才情了。對此，柳忠秧有著充分的自信！

《國騷》絕非那種無病呻吟的仿古之作，恰恰相反，這是一首具有強烈的社會現實意義和文化關懷精神的詩篇。這首長詩由八節組成，首節造境高遠新奇、瑰麗無比，一個神話般的藝術世界浮現在詩人的筆端："驅烈驄兮駕青陽，飛瑤池兮跨仙江"，"邀娥皇兮賞宮月，迎春訊兮歌瀟湘"，"聽鴻語兮思公子，夢龍嬌兮斷柔腸"。像這樣的詩句美輪美奐，瞬間就把讀者帶入了楚騷文化氛圍中。隨后第二節寫屈原孤獨高潔的人格和沉郁孤憤的心境，其人格如橘如蘭，香遠益清，其心境恰似長劍在手，怒向八荒："胸沉郁兮鼓暮瑟，靈有映兮神有傷。劈濁世兮穿長夜，換強弓兮射天狼。怒百俗兮憐百丑，捫天良兮照洪荒。"一代詩神凜然不可犯的人格氣節神情畢現。正是這種"怒百俗"和"憐百丑"的激烈情懷，牽動著詩人與兩千多年前的古老鄉賢神交天地之間，展開著曠古的精神對話。第三節正式為屈子招魂，"行巴陵兮吟野草"，"悲巫水兮呼屈子"，一切只為了"慟千年兮哭國殤，痛茫夜兮招楚魂"。在屈子故里，詩人唱楚歌而喚楚鄉，把自己孤獨遠游的楚人情結釋放得淋漓盡致！第四節直接禮贊屈原的人格和詩格，"鋪心濤兮陳衷腸，慰左徒兮曖寒江"，屈子的大節大義與時人汲汲于蠅頭小利的行為迥異其趣。聯想到當今之現實，難怪詩人要"涌天雨兮淚國騷，起詩潮兮壯雪滔"了。于是第五節中，詩人由屈原轉入自我，寫柳郎的志趣和追求："悲莫悲兮悲楚王，痛且痛兮孤柳郎"，"穿迷途兮尋淵哲，罄傲竹兮染華章，橫江天兮鼎大道，寬茫海兮博汪洋"，這是柳郎的豪氣，也是其詩魂文脈之所在。

此后的三節，詩人已經不滿足于單純的祭奠屈原了，而是更多地側重于自我抒懷，詩人已經從一開始的對象化抒情中把抒情自我的形象超拔了出來，與此同時也并未割斷與抒情對象之間的精神聯系，而且保持著全詩整體上的浪漫風格，想象瑰麗，境界闊大，情思高遠，展現了悲天憫人的大胸襟。第六節有感于世風日下，詩句中充滿了傾慕楚狂的現實批判精神。如"攜太白兮戲貴妃，擊高節兮罵皇綱。嘯瑤庭兮嘲仙帝，酹長天兮喊上蒼。世沉淪兮江河下，我獨醒兮四顧茫。仰天嘯兮歸去也，我獨醉兮血脈張。"抒情自我凌駕于茫茫濁世之上的楚狂人形象躍然紙上，栩栩如生。第七節寫詩人遠眺洞庭，登高懷古，內心升騰起的孤獨和悲愴汗漫無際。這是一種超越時空的大悲哀，歷史的滄桑，民族的興衰，生命個體的愛恨情仇，還有自然界的警示，無不撥動或擊打著詩人的心弦，使之久久難以平復。于是在最后的第八節中，詩人反復地吟哦"魂兮歸來"，在一唱三嘆中透露出為民族招魂的悲壯。這是一個孤獨的當代靈魂的精神歌哭，這也是來自新世紀文壇的曠野呼告！

初讀《國騷》滿座驚，人們不僅驚異于詩中奔流不息的激情、力透紙背的理性、吞吐萬象的氣勢，而且還驚異于這首長詩的體式和格調。此詩長達八十行，每行都運用"兮"字句，屬于典型的楚辭體，格調淵雅，體式豐瞻，駢散兼行，正中求變。兩千年來，這種詩體雖未完全絕跡，但兩漢后沿襲者稀。今有楚人后裔柳忠秧，身處當下中華文化復興之世，抱著復興中華傳統詩學的壯志雄心，近年來在新古體詩領域多有創獲，不斷地復活著包括楚辭體在內的中華古典詩體，以一種杜鵑夜半啼血的精神守望當今詩壇，正所謂"不信東風喚不回"，這種純正的民間詩歌精神，我以為正是將來中國詩的希望！

詩人柳忠秧長詩力作——

國騷

——辛卯端午悲殤秭歸屈原

柳忠秧

驅烈驄兮駕青陽

飛瑤池兮跨仙江

奔春潮兮眺五岳

乘春風兮飲天漿

邀娥皇兮賞宮月

迎春訊兮歌瀟湘

清冽湖兮沐圣水

濯我足兮浴滄浪

聽鴻語兮思公子

夢龍嬌兮斷柔腸

梅深情兮沁心房

橘有馨兮蘭有香

文燦爛兮華如虹

魂冰潔兮魄留芳

胸沉郁兮鼓暮瑟

靈有映兮神有傷

劈濁世兮穿長夜

挽強弓兮射天狼

怒百俗兮憐百丑

捫天良兮照洪荒

聞春聲兮動云檣

漫洪波兮展浩蕩

行巴陵兮吟野草

憶歲月兮生惆悵

悲巫水兮呼屈子

慟千年兮哭國殤

痛茫夜兮招楚魂

吊湘君兮慨滄桑

祭先靈兮追故里

咽楚歌兮喚楚鄉

鋪心濤兮陳衷腸

慰左徒兮曖寒江

貞大節兮殉大禮

圣天地兮潔天荒

取大義兮舍身小

崇高風兮景輝煌

頌大國兮詠大美

擁河山兮尚榮光

涌天雨兮淚國騷

起詩潮兮壯雪滔

悲莫悲兮悲楚王

痛且痛兮孤柳郎

大風起兮云飛揚

挑長劍兮巡九方

穿迷途兮尋淵哲

罄傲竹兮染華章

橫江天兮鼎大道

寬茫海兮博汪洋

承宏脈兮秉雄霸

禮天下兮興舊邦

苦何極兮憂我君

病已肓兮哀廟堂

攜太白兮戲貴妃

擊高節兮罵皇綱

嘯瑤庭兮嘲仙帝

酹長天兮喊上蒼

世沉淪兮江河下

我獨醒兮四顧茫

仰天嘯兮歸去也

我獨醉兮血脈張

徹心腑兮裂肝膽

絕天歌兮我心狂

臨君山兮望遠海

登雄樓兮嘆興亡

越時空兮生死恨

獨高臺兮天地愴

吹晨簫兮覓青弦

昭日月兮天地朗

懷萬里兮攬壯色

擎九界兮開天疆

世何污兮心高潔

魂兮歸來靈德彰

人何惡兮我獨良

魂兮歸來碧清江

補天裂兮時不濟

魂兮歸來遺絕唱

凜生死兮撼大宇

魂兮歸來奏絕響

孤行吟兮獨天問

繼屈圣兮有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