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斐 陳星曲
獨屋茶場緯度和西湖龍井產地一樣,穿越北緯30°。茶園是群山環抱間的凹地,更奇的是,獨屋茶場前后的山都是荒山,巖石和黃土裸露,唯獨茶場植被繁茂,空氣溫潤,是附近小氣候最好的一方寶地,而且茶園的老茶樹都是20年從龍井村來的茶籽。
小巴車駛出水泥院墻,有的向漢口,有的往前川。泡桐鎮新客運站對面,是枯黃的田、低矮的山。山包土石裸露,山頂卻密密地擠滿樹,像發際線后移的中年男人。往山包方向,直上斜坡,“獨屋茶場”的指示牌甩在身后。
薄塵揚起,車轉進山里。山路下是黃土的河灘,一滴水也沒有。耕牛或埋頭覓食,或俯身曬太陽。礦山水庫貫穿整片茶園,豐水期,河水連接兩座水庫。2008年雪災,2010年干旱,天時不利,茶葉減產30%。為了抗旱,茶場主人江妮挖了3口池塘,至少使茶園的空氣濕潤些。今年春遲,前幾周氣溫陡然升到10℃,茶芽鉆出幾顆,天轉寒又蔫了,連常青樹也綠得沒精神。待氣溫回升到20幾度,茶芽瘋長,對面云霧山紅杜鵑怒放,茶園后山白杜鵑也星星點點吐露芳香,公路上去木蘭天池踏青的城里人也多了。
而此刻,茶園靜悄悄。
到龍井村拜師學藝
平日,茶場固定員工只有15人。采茶季,4棟宿舍樓能住滿,十里八鄉來的采茶工聚集到200人。盡管3月底才預備采明前茶,但江妮已經為招人擔心不已。這兩年采茶工越來越難招,前年人手不夠,從安徽招過150人。可是,外地茶工生活習慣不適應,第二年只好作罷,繼續本地“搶”人。
春秋兩季采茶,江妮住進茶場兩三個月。山里沒有網絡,她感覺心特別靜,同學卻笑她是“山頂洞人”。直到現在,身邊朋友也有人不理解她的選擇,華中科技大學公共事業管理專業畢業的大學生,不留在大都市,偏選擇小山凹,干起最傳統的農業。江妮也不解釋,只覺得從小喜歡綠色,入這行是情理之中。
江妮家就在泡桐鎮。上小學時,每年春天學校都組織學生到茶場體驗生活。孩子們沿著水庫的盤山小路步行1個小時到獨屋茶場。1988年建茶場,山里只有幾戶人家,后來全部遷出,留下“獨屋”的名字。進茶園前,茶工教孩子怎么采:用指腹掰,不能掐,因為掐會在茶梗留下紅印。看到芽頭就能采,最好是一芽一葉。孩子們把采茶當玩,熟練的能采2兩,多數人采得一捧。江妮采了1兩,心里得意。氣溫升高,茶葉冒芽快,孩子半玩半做,也能緩解茶場采不過來的局面。其實,茶葉若沒有及時采摘,葉片盛開,長成對夾葉就沒用了。勞動完,午餐是燜的白菜飯,“特別香,飯是一粒粒的。”江妮笑著。吃完飯還有米湯,把腌菜撒進米湯,咕嘟喝完。
2005年,父親承包了獨屋茶場,但他不懂茶,一次也沒進過茶園,打算把茶園交給念大學的江妮。所以,2007年以后,江妮代替父親參加各種茶葉研討會、銷售會,接觸多了,真心喜歡,也漸漸有了想法——“做有機茶,做精品茶”。
考取各種與茶葉相關的證書后,江妮跟著學茶的老師到北京體驗。她應聘到北四環的茶樓。她應聘到北四環的茶樓,被分配當迎賓,每天站10個小時,不能動。“茶樓到處都是攝像頭。原本以為站是最簡單的工作,站了3天就快堅持不住了。和采茶一樣,原以為芽頭精貴最難采,其實不是,一芽一葉最難。”作為茶樓唯一的大學生,周圍人不理解、也擔心搶飯碗,有意為難。老員工讓她到廚房洗碗,陳年舊餐具極難洗凈。手在水里泡腐了,江妮邊哭邊洗,心里委屈:洗碗不是服務員的工作,洗也就算了,還是陳年油污。她想好洗完就遞辭職報告,又覺得不甘心,“東西還沒學,不能走。”半年北漂是磨礪,也是開闊眼界,她發現:茶必須做文化。日后,江妮把茶葉定名“木蘭春然”,是有意借用木蘭文化,還特制一批禮盒,用黃陂泥塑配春茶。
聽、看、學,但江妮仍覺得是茶葉的門外漢,她想了解從種茶到制茶的門道。為茶場提供機器的機械工向她提起杭州龍井村有位了不得的茶人唐學文,80多歲的老人是第一批龍井大師。
莽莽撞撞,江妮沖到龍井村,打聽到唐學文的住處登門請教。她的問題噼里啪啦“倒豆子”般拋給唐學文,老先生看著眼前20出頭的小姑娘邊問邊記的認真勁,特別耐心地解答。上年紀后,唐學文幾乎不出龍井村,這次他決定為江妮走一趟,到黃陂實地看看。一向反對他外出的夫人也破例通融。
獨屋茶場緯度和西湖龍井產地一樣,穿越北緯30°。茶園是群山環抱間的凹地,更奇的是,獨屋茶場前后的山都是荒山,巖石和黃土裸露,唯獨茶場植被繁茂,空氣溫潤,是附近小氣候最好的一方寶地,而且茶園的老茶樹都是20年前從龍井村來的茶籽。
拜師后,唐學文不僅教江妮種茶、制茶的技藝,還派出嫡傳弟子,每年茶季到茶場幫江妮制名優茶。2009年,浙江師傅第一次進茶場指導做茶,他的手法明顯不同,制出的茶外形漂亮,湯色亮,泛著龍井獨特的糙米黃。
老茶樹有靈氣
僅容一只腳掌探路的土路連著茶園。園里松樹、板栗樹自然生長,“松樹、板栗長得好的地方,也適合茶。”江妮在茶園見過松鼠,起初以為是老鼠,后來看見大尾巴和極其伶俐的眼神才確定。
江妮扒開幾根枯枝,跨過泥上青苔,低頭察看出芽沒有。茶園沒有刻意收拾干凈,保持原生態。茶樹和雜草一同生長,在她看來,這是有機的一部分。近年,到黃陂承包荒山、無性繁殖開墾茶園的大商人越來越多,他們動輒成千上萬畝地承包。有人建議江妮擴大茶園,卻被拒絕,“能做好300畝就夠了。”
堅持做有機茶時常遭遇成本考驗。去年夏天雨水多,雜草瘋長,比茶葉長得高,江妮急壞了,因為即將到采秋茶的時間。市面上沒有生物除草劑,300畝茶園只能靠人工。如果打除草劑,300元就能除干凈。但江妮不愿意,她增加人工,上百人在茶園拔草,花了3萬元才解決。茶場員工事后多有抱怨:一則成本高,二來人累。江妮堅持,因為一旦使用農藥,土壤至少需要3年凈化,之后才能種有機茶。
農業勞精神、傷皮肉,一份耕耘,一份收獲。江妮也想過鏟掉老茶樹,換無性繁殖的新茶。無性繁殖出茶芽頭更多,且個頭均勻,外形好看。但咨詢過老茶農,她便放棄了換樹的想法,“老茶有靈氣,像普洱,吸收日月精華,沉淀出內質,品茶者能分辨出老茶的卓越,新茶只是賣相好看。”
一捧好茶是種、采、制合三為一的好機緣。她故意拉開收茶的檔次,如果茶工采得好,每斤收40元,成色略遜的只收15到20元。舊車間地勢低、潮濕,推倒建了新樓,消毒生產,在黃陂第一個拿到QS認證。
3月底,江妮進山,每天5點起,半夜睡。有朋友結伴來茶場玩,自備洗漱用品,顯出決心要住段時間,到了晚上,山里寂靜到空虛,他們沒一個受得了,都吵著回了城。
清晨,滿山都是采茶工的聲音。這些五六十歲的留守婦女身姿矯捷,山前山后竄,白天采,夜里制,十分辛苦卻個個白白胖胖,每餐用菜碗吃飯。凌晨3點,第一鍋茶出來了。茶出鍋剛攤涼,就有買家搶。許多買茶人都是半夜開車到茶場門口等,新茶多半被黃陂本地人搶走。茶場里的冷庫好多年沒用過,因為當年的茶都會立刻銷完。
所以,出茶前,江妮得列小單子,把今年要送親朋好友的茶算出,從五六千斤的產量里摳出來。“不少在外做生意的黃陂人買了茶帶到外地,當做特產送給朋友。”她總會留點茶給唐學文,聽老師的意見。“他說我們都茶品質不輸原產地,甚至比很多茶場做得好。”不過,因為產地原因,江妮的茶只能叫做綠茶,而不能稱為龍井,價格上的差異明顯:西湖龍井每斤能賣上千元,明前茶更是賣到2-3萬元,而獨屋的龍井茶賣600元/斤。但是,比起黃陂其他茶,它的價格已高出兩三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