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達夫讓三國學者相聚

湯建馳

因為中國現代文學的魅力，今春，兩位外國研究專家——日本的鈴木正夫先生與德國的亞歷山大·塞西提西（中文名大春）相約訪問著名作家郁達夫故鄉富陽。3月7日中午，他們抵達湖州，專程拜訪中國學者徐重慶先生。

鈴木和徐重慶認識已三十年，之前曾四次相晤。而大春是第一次見面，他能操一口流利的普通話；他此次來湖州，特地攜父母親同來領略中國風光、見識中國文化。徐重慶和鈴木、大春的友誼要從徐重慶研究達夫說起。

徐重慶師從趙景深、孫席珍以及黃源，研究中國現代文學頗多建樹，深得器重。近四十年來，他搜集了不少幾乎都是存世孤品的史料，保存的名家手稿、日記、信札、簽名本等，要以萬來計數。在郁達夫研究中，徐重慶對魯迅《阻郁達夫移家杭州》一詩的解析，對郁達夫脫離左聯、移家杭州、遠走南洋的原因及遺囑的真偽等，均有獨到的見解。他是學術界對郁達夫組詩《毀家詩紀》所涉內容持否定說的代表人物之一：立論很明確，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研究者不應給這位可歌可泣的烈士抹黑。

特別值得一提的幾件事是，上世紀80年代初，與郁達夫在杭州時交往頻頻的《越風》主編黃萍蓀寫了一本回憶郁達夫的《風雨茅廬外紀》，經徐重慶介紹由香港三聯書店出版。該書由葉圣陶題簽，許杰作序，徐重慶寫了《讀后記》。書的封底有不足百字的導言，特別推介了《讀后記》。不久，郁達夫的前妻王映霞讀到這篇文章，經趙景深介紹，和徐重慶有了書信往來。徐重慶為王映霞聯系上與郁達夫在新加坡《星洲日報》共事、后來定居那里的劉延陵（詩人，上世紀20年代初在杭州杭一師執教，我國第一本新詩刊物《詩》月刊主編），使王映霞寫出了很有史料價值的《闊別星洲四十年》。多年來，王映霞對徐重慶信任有加，視同己出，將自己的遺囑和一方達夫請葉舟為她刻的、人印不離六十年的私章寄給徐重慶保管。2002年，徐重慶應東南大學出版社邀約，選編《六朝松隨筆文庫》之《文苑散葉》，其中專輯一組研究郁達夫的文章。

鈴木是日本知名的達夫專家，任橫濱市立大學名譽教授。1983年，在王映霞的介紹下和徐重慶開始交往，從此結下深厚文緣，通信不斷。鈴木說：“我在中國有很多朋友，維持最長時間的是湖州的徐重慶先生。”

鈴木于上個世紀70年代開始研究達夫。郁達夫遇難，一直是學界之謎。為了弄清真相，他詳細查閱了法庭審訊有關日本戰犯的檔案。1972年開始，他先后三次自費到蘇門答臘調查。“作為一個日本人，一個私淑郁達夫的讀者，懷著安撫和告慰冤魂的心念”，他終于將郁達夫在蘇門答臘行跡和被日本憲兵殺害的經過調查清楚。

1985年9月17日至22日，郁達夫殉難四十周年紀念學術討論會在富陽舉行。鈴木通過徐重慶作為嘉賓受到邀請。會上，鈴木作了《郁達夫被害真相》的研究報告，證實了1945年8月29日晚，郁達夫被日本憲兵殺害的震驚世人的真相！這引起了很大的反響，大陸和香港等多家電視臺、電臺和報刊雜志作了報道。會議結束，徐重慶還陪鈴木去桐鄉參觀茅盾故居和豐子愷故居。1995年5月，日本東方書店出版了鈴木的權威專著《蘇門答臘的郁達夫》；1996年6月，上海遠東出版社出版了中譯本。鈴木在書的末尾寫道：“日本人發動的戰爭，導致了郁達夫的慘遭橫死。他的死，讓日本人永遠背上了罪責。”

鈴木將研究日本侵略者殺害中國作家真相作為己任。散文家、翻譯家陸蠡1942年死于日寇酷刑之下。為了進一步弄清真相，徐重慶不僅為鈴木提供了有關陸蠡的史料，又請陸蠡在杭州的好友、茅盾表弟陳瑜清的公子陳毛英陪同鈴木訪問了陸女蓮英，獲得了難得的第一手資料。鈴木還專程去陸蠡的出生地浙江天臺作實地考察，寫就了六萬字的《陸蠡——人與作品》，于去年3月發表。鈴木的研究成果，體現了一位日本學者對歷史負責的真誠品格，得到了中外學者的尊敬和贊譽。

徐重慶與鈴木交往中有一件事很值得一記。鈴木多次到湖州，了解到1923年日本關東大地震時，湖州人王一亭在上海召集募捐，給了日本災區極大的幫助。鈴木獲悉日本東京日中友好協會常務理事暨目黑區會長西濱二男整理過這段史料，出版了一本《友好之鐘》。鈴木在出版社的幫助下，找到了西濱的遺孀。當西濱夫人知道找這本書是要送給王一亭故鄉的學者時，將家里的兩本取出一本，蓋上丈夫生前用的名章相贈，令人感動！

三人中大春年齡最小，但是研究中國現代文學也有十多年，用鈴木對大春的評價來說：“后生可畏!”

大春上大學讀漢學專業，博士論文選擇郁達夫研究，如今任教于德國魯爾大學的漢學專業，并編輯《東亞》雜志。“我初次跟郁達夫接觸,就覺得他的文學作品很像日本的私小說,除了漢學以外,我也學過日本語言文學,在哥廷根大學中文系的圖書館我找到了日文版《郁達夫資料總目錄附年譜》,伊藤虎丸教授、稻葉昭二教授與鈴木正夫教授是這本書的編輯。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鈴木教授的名字。”大春說。之后他打聽到了鈴木的通信地址，2001年8月開始，大春和鈴木有了通訊往來，交流的就是郁達夫等有關中國現代文學的事情。

為了讓更多的德國人了解中國現代文學，大春在上世紀90年代末開始翻譯巴金的小說《春天里的秋天》，2005年出版專著《寫作療法:郁達夫以日本私小說的模式實行自我治愈的探索》。而最近由德國魏瑪—席勒出版社出版的《20世紀中國小說佳作選——從郭沫若到張潔》，編著、譯者全是大春一人。這本譯著耗時十年。

說起緣何出版《20世紀中國小說佳作選——從郭沫若到張潔》一書，大春說：“德國讀者對中國文學的了解非常有限。此外，大部分出版社只對暢銷書有興趣，一些專出經典作品的出版者心目中，好像西方的文學才是‘世界文學。有些人雖不否認中國文學也屬于‘世界文學，但因為他們對中國文學不了解，不能判斷出哪些中國作家是經典作家。”

為何中國現代小說從郭沫若開始，為何沒有魯迅和現代當紅作家？大春是這樣解釋的：“魯迅的作品早已被翻譯成德語出版，我的出書前言里對中國20世紀文學做了一個概述，涉及魯迅等重要作家，在注釋里也提到他們作品德文版、英文版出處，所以這本書也有中國現代文學讀本的作用。前言介紹了每個時代及其作家的特點，給讀者提供機會了解中國20世紀的文學潮流，在最后一部分還有書中收入的每個作家的小傳。”2009年，德國法蘭克福書展的主賓國是中國，而收入這本書中的這些作品基本上在德國已經絕版，大春十年的努力，為此次書展及時彌補了缺憾。外文出版社今年出版了他的德譯本《郁達夫小說選》，此前還出版了他譯的巴金長篇小說《第四病室》。

2009年開始，大春在鈴木的介紹下，就郁達夫研究等有關問題，寫信請教徐重慶。“一般研究者、譯者從不留意的細節他都注意到了。”徐重慶說，“如郁達夫的小說《東梓關》，他要知道是否真有這樣一個小鎮；小說《沉淪》里，說唐朝一位詩人以‘一川如畫來贊美富春江，他要知道這位唐朝詩人是誰等等。這位德國年輕人嚴謹的治學精神，令人佩服。”

中、日、德三位現代文學學者在湖州相聚，談富陽的達夫，談紹興的魯迅、桐鄉的茅盾、海寧的志摩，談整個中國現代文壇，是學術交流，也是十分有意義的中外民間友好往來活動。

鈴木和大春全家在湖州短暫逗留。為了讓他們更多了解中國地方文化，中午，深居簡出的徐重慶帶他們到湖州的百年老店丁蓮芳千張包子餐館共進午餐；下午，陪同到南潯古鎮旅游。市文廣新局聞訊后，作了精心安排。晚餐，徐重慶特地選在府廟的新夜來香飯店，讓他們品嘗地道的湖州菜。他邀請湖州師院圖書館和文學院的九位教授、專家作陪，一起交流中國現代文學的研究，并交換了通訊地址和聯系方法。徐重慶還特地請朋友從網上買來了《蘇門答臘的郁達夫》，請鈴木簽名后分送給大家。臨別時，徐重慶將湖州特產湖筆、湖絲圍巾及他任總顧問的大型攝影畫冊《記憶湖州》贈送給鈴木、大春留念。

“我們都對郁達夫很感興趣。大家能在湖州見面，這讓我很感激，非常希望以后再有機會見面！”大春在接受筆者采訪時說。

春雨瀟瀟中，鈴木和大春帶著徐重慶的介紹揮手再見。在富陽的紀念祠他們將會見到郁達夫的孫子郁峻峰先生，在鸛山的雙清亭他們會看到一川如畫、會感到情意綿綿。□

（本文照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