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武松打虎”到“周老虎”看人地關系思想的演變

翟軍

地理環境是人類生存的空間。人類自從誕生的那一天起，就一直與環境休戚與共。從某種意義上說，人類繁衍的歷史，就是人類社會同大自然相互作用、共同發展和不斷進化的歷史。在這個漫長的歷史進程中，人類對自然環境施加影響的程度，不僅僅取決于技術手段，還受到“人地關系”思想的制約。正因為如此，人類社會與地理環境的關系在不斷發生變化，而這種變化通過跨越千年的兩次與“虎”有關的事件可見一斑。

“武松打虎”是施耐庵著作《水滸傳》中的故事，在其打虎之前有以下情節：武松回家探望哥哥，途中路過景陽岡。在岡下酒店連喝了十八碗酒，喝完踉蹌著向岡上走，酒家趕出來阻攔武松上山，理由是最近景陽岡上有只吊睛白額大蟲（老虎）傷害了二三十個好漢的性命，而現在天色已晚，希望武松等到第二天中午前后結伴而行。武松聽了，笑道：“我是清河縣人氏。這條景陽岡上，少也走過了一二十遭，幾時見說有大蟲！你休說這般鳥話來嚇我！便有大蟲，我也不怕……” 從上述情節可以看出：第一，景陽岡上原來是沒有老虎的；第二，景陽岡上的老虎是一只餓虎。那我們就不禁要問：第一，景陽岡上的老虎是從哪里來的？第二，這只老虎為什么沒有獲得充足的食物？聯系當時的社會發展階段及當地的地理位置及自然環境不難找到答案，這就是：在進入農業文明階段后，生產力水平有了很大提高，耕作和灌溉技術的發展，使食物供應變得穩定和可靠，人口開始迅速增長。人類開始大規模地開發利用土地、水等資源，毀林開荒、圍湖造田等活動明顯增多，人類與環境的對抗性明顯增強，環境遭到破壞，特別是原始森林的破壞使得許多野生動物失去了理想棲息地，景陽岡上那只老虎就是因為原來的棲息地遭到人類破壞而遷徙至景陽岡上的。由于景陽岡地處交通要道，因而開發更早，森林等環境資源已遭到破壞，來到此處的老虎由于缺少穩定的食物供應，必然與人類發生正面沖突，而人類則希望在人地關系出現矛盾的情況下能夠主宰自然、征服自然。在此背景下，“武松打虎”、“李逵殺虎”等有關的打虎、殺虎故事不斷上演就順理成章，而老虎的命運也可想而知。

據有關資料，新中國建立初期，野生華南虎的數量還有4 000多只。經過20世紀50年代和60年代持續進行的大規模捕殺，華南虎種群遭受重創，一蹶不振。當時，政府宣布華南虎為“四害”之一，除虎如同剿匪，大打人民戰爭，還組織專門的打虎隊，由解放軍和民兵協同作戰，趕盡殺絕。例如，1956年冬，福建的部隊和民兵捕殺了530只虎、豹。在這場運動中，江西的南昌、九江、吉安以及撫州捕殺了150多只老虎。1959年冬，貴州有30多頭虎、豹遭獵捕。1963年廣東北部共捕殺了17只老虎，雷州半島也有17只老虎被捕殺。1953年至1963年，有一個專業打虎隊在粵東、閩西、贛南共捕殺了130多只虎、豹。到了1981年，野生華南虎大約只剩下150只到200只。到了1989年，我國頒發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野生動物保護法》終于將華南虎列入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名單。對于這一瀕臨滅絕的物種，合法生存權姍姍來遲，仿佛是臨終關懷，也許是多余的關懷。因為從此之后，野生華南虎從人類的世界完全消失。許多人聲稱發現了它們的蹤影，無非是只聞其聲，只見其跡，都是證明力較弱的間接證據。

直到2007年發生了另一件與老虎有關的事件——“周老虎”事件之后，人們的視線又一次投向華南虎。先來回顧一下此事件的簡單過程：2007年10月12日，陜西省林業廳未經批準召開新聞發布會宣布，鎮坪縣農民周正龍于10月3日拍到了野生華南虎照片，同時公布了部分虎照，并向周正龍頒發獎金2萬元。此后，新聞發布會上公布的華南虎照片引起了公眾和媒體的廣泛質疑。公安機關經過2個多月艱苦細致地調查，發現周正龍造假，涉嫌詐騙犯罪，遂立案偵查。陜西省政府新聞辦于2008年6月29日上午10時在西安舉行新聞發布會通報說，周正龍用老虎畫拍攝假虎照，目的是為了騙取錢財。其行為已經涉嫌詐騙罪，目前，周正龍已被公安機關以涉嫌詐騙罪提請檢察機關批捕。同時，“照片事件”涉及的13名相關人員受處理。從法律的角度而言這起造假事件危害極大，當事人受到處理理所當然，但如果從地理的角度來分析則耐人尋味。首先，當陜西省林業廳宣布鎮坪縣發現野生華南虎的時候，許多人內心是非常激動的，因為野生華南虎被認為已經滅絕了，此次發現無異于點燃了人們心中對野生老虎的希望之火。第二，人們對野生老虎的態度已經由過去的害怕、憎恨轉變為喜歡甚至是喜愛了。這種對老虎態度的轉變其實質是對人地關系思想認識的轉變：在農業文明階段，隨著人類社會生產力水平的提高，人類開始大規模地改造自然，并試圖征服自然。在這種背景下，殺死、消滅被認為阻礙人類擴大生存空間、影響人類活動的包括華南虎在內的眾多大型野生肉食動物就成為某種必然了。在進入工業文明階段后，科學技術突飛猛進，人類攫取自然資源的能力空前提高，極大地刺激著生產力的發展。人們陶醉在取得勝利的時候，大自然開始向人類實施報復——資源短缺和環境惡化逐漸從局部擴展到全球，日益威脅著人類的生存和發展，人地關系全面呈現不協調，人地矛盾迅速激化。在此背景下，人們逐漸認識到，如果單純依靠科學技術手段和工業文明的思維定勢去修復遭到破壞的環境，是不可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人類必須調控自己的社會行為，以及改變支配自己社會行為的思想。同時人類也逐漸認識到保護環境就是保護人類生存的家園，保護包括華南虎在內的野生動物也就是保護人類自己。

華南虎，這一悲劇性的物種，終于成了舉世矚目的明星。只是聚光燈下空空落落，主角缺席。我們不知野生華南虎身在何處，甚至，不知道它們是否永遠告別了這個世界，但“兩只老虎”的故事依然值得我們更多地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