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種焰火

田兆陽

蘆葦

手搭著手，一株挨著一株，一片連著一片。那些冬天的蘆葦，在風中，借著彼此傾斜的身體取暖。

怎樣熬過這個冬季呵!草萎頓，鳥失聲，百蟲僵死。徒駭河的流水，也變得波瀾不驚。它們的一部分，已率先把自己變成冰封的啞巴。

只有那些蘆葦。一蓬蓬在風中晃動的柔軟，還在對抗著日漸堅硬的時光。它們，是在擦拭灰暗的天空，還是在清洗昏黃的眼睛?

在沿河而走的徒駭河堤岸，目睹這些蘆葦，目睹這些無用、荒蕪，甚至可以忽略的植物。

它們沒有太多的秘密，也沒有人奢侈在寒冷的冬天，去揣度那些暗中涌動的蒼茫。

另一種焰火

依次穿過如潮的人流，仰天的一聲聲驚嘆。

升騰的焰火斑斕，星子被遮蔽。

穿過背影、黑發、輕牽的手。年少的笑聲，在一溜小跑的北風中流淌。還要穿過流光溢彩的霓虹招牌、酒店、茶樓、會所、越蓋越高的樓房。

當大路變成小路，柏油路變成土路，我知道，喧鬧的生活，暫時遠了。

目睹另一種焰火。那些品相完好的月光，透過一棵樹的枝杈，泄下沉靜、疏朗、斑駁。安靜得沒有欲望，仿佛雪落大地。而此刻的輕盈與沉重，不僅僅是她抖落的羽毛。

影子

先是綠葉伸出手掌，后是花朵舉起了小傘。

植物們的陰影，開始一點一點膨脹起來。

廣場上，一個學步的孩子，急于掙脫年輕母親的懷抱。陽光里，她小小的影子，趔趄著向前。我還看到，那位打太極的?？?，把堅持進行到底的老人，動作時而舒緩，時而迅捷，跟隨他的身影。也在忘我地游走。

又一個春天的清晨，萬物都在生長。并留下自己的蹤跡和印痕。從蕪雜的生活中抽身，靜靜佇立在柔軟的陽光中——

我嘗試著，讓一縷縷新鮮的風，一層層剝去身體內淤積已久的陰影……

安靜

陽光安靜，音箱上的吊蘭安靜，水果安靜。安靜的小飛蟲，緩緩起落。

茶水安靜，房間安靜，不必打掃。

時間靜好。一封信，不寄，讓郵差安靜。

或者抬筆忘字，忘了自己。

春天的渡口

哦，此刻，有多少人正支起耳朵，傾聽若有若無的箏音?

仿佛運河水，重新蕩出細碎的波紋。

仿佛沉寂了一冬的心弦等待彈撥。飄落的草籽開始萌生，闊大的天空下，一顆顆剔透的星星，也意欲說出她們的柔軟。

哦，此刻，有人開始入夢，有人從夢中蘇醒，也有人在恍惚——

仿佛一雙執意的手，牽引著，緩緩走向多年以前那個春天的渡口……

寶貝

一個人的內心，一定深藏著一片青花瓷。

不規則。生長千年的棱角和沉默，背對時間的暗。

孤獨時。喜歡被青色的涼劃傷，習慣把它稱為——寶貝。

夜雨

你一定喜歡上了這午夜。細微的、無聲的精靈，帶著體溫的觸角。

黑暗中，讓你有從容的時間，織一件春天的外套。

沉默柔韌的黑。隱藏著溫柔、執拗，密布著微涼的溫暖、憂傷，甚至窒息。

時光的針尖，穿來，引去。先是后背，后是前心。

一小片疼痛。在暗處牽手，閃著微弱的光。

窗外那只瓦罐開始叮咚作響，它永遠都盛不滿這渴望已久的舊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