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的智慧

方堯堯

民國時期，中國圍棋大師吳清源到了日本。不久年輕的吳清源運用自己的“新布局”，震動了整個日本棋壇。日本圍棋界至尊——本因坊當然不會不聞不問。所謂的本因坊乃是日本棋界的一種制度，與皇帝年號極其相似，以往均是一人過世或退休后，便會由當時另一棋力最高的人擔任，可謂名高望重，真是無比的尊榮。當時的本因坊是秀哉，他看過吳清源的布局后，認為過于標新立異而不足取，既然兩派因此見解不同，最好的辦法就是二者對決，一較高下。

秀哉為保持榮譽已經很久未臨棋局，這次出場乃是一場硬仗，迫于形勢，卻也不得不接。此事在日本棋界引起軒然大波，成為人們關注的熱點。

大戰初始，吳清源便以一記“怪招”——落子三三路(后世稱為“鬼怪手”)讓秀哉大為頭疼，考慮再三，決定用成法應付，幾招過后，吳落子“天元”，此招更怪。數記怪招，使秀哉傷透腦筋，即刻“叫停”。

棋譜一出，圍棋界震動，守舊者認為吳清源對本因坊不敬，怪招頻出，頗有戲弄之意，但一般人認為此乃新舊兩派對決，并無越禮之處，一時間眾說紛紜。

此次對決規定雙方各用十三小時，秀哉擁有“叫停”的特權，吳清源因執先手而無此權利。每遇窘境，秀哉便“叫停”，“叫停”之后可以回去慢慢琢磨，妙計一出，再行出陣。

因秀哉的“叫停”，此次對決持續了四個多月，戰況逐日見報。這期間棋迷們很是清楚，吳清源一直處在上風，眾人因權威被擊敗而暗暗高興，但也因日本最高棋手敗在一個中國青年手下而十分懊喪，心情十分矛盾。

除了社會的關注，本因坊內情勢也無比緊張。畢竟本因坊乃日本圍棋界的最高權威，本因坊的榮辱關系到整個日本，秀哉為本因坊已久，門下高手如云，自然榮辱與共。此一局棋，表面上是吳清源與秀哉兩人的對決，實則是吳清源以一人之力對抗整個“坊派”。

至一百四五十招時，局勢已經大定，吳大勝在即，“坊派”會議開得就更頻了。直至第一百六十手，秀哉執子，兇悍的一招在吳的勢力范圍侵占了一大片，最終結算，吳輸一子(兩目)，眾人懸了四個月的心才放下。雖然贏得很沒面子，但總算勉強維持了本因坊的尊嚴。

曾有人問吳清源：“當時你已勝算在握，為什么終以負去?”(因為秀哉雖然出了巧妙的第一百六十手，但吳還是可以勝的。)吳笑笑說：“還是輸的好。”這實是再明智不過的回答。

事隔十多年，二戰之后，日本圍棋界的元老漱越憲作忽然在一次新聞界的座談會中透露那著名的第一百六十手是秀哉的弟子前田陳爾貢獻的，而非秀哉的，這個消息又引起軒然大波。此時秀哉已故去，他的弟子們認為有損老師威名，使得漱越憲作被迫辭去了日本棋院理事的職務。

從以上可以看出，如果那一局吳清源勝了，恐怕以后就沒法在日本立足了。因為他作為一個中國人，贏了代表日本圍棋界最高權威的秀哉，就是讓全日本的圍棋界臉上無光。這樣雖然當時能讓自己“光芒萬丈”，但也讓整個日本圍棋界“黯淡無光”，這無疑會在以后遭受排擠，后來作為日本圍棋界的元老漱越憲作被迫辭職就是反證。輸一局棋不但獲得了日本棋界的尊敬，還奠定了在日本的基礎，看來輸有時候也不見得就是件壞事，更何況又輸得如此光彩!

古人云：處世讓一步為高，退步乃進步的根本。把光芒讓給別人，雖然輸了，卻取得了更好的效果，這不更是一種大智慧嗎?

（摘自《思維與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