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內(nèi)，向內(nèi)，不止的向內(nèi)

陳競

“如果你路過我的這些文字，那么我想告訴你：‘我正在煮月亮，你想往里面加什么?”再版的插圖本隨筆集《小憂傷》封面上，青年作家趙瑜寫下的這句話飽滿地體現(xiàn)了本書的特色，正如“小憂傷”一詞所透露的：細膩、純真、素雅，帶著淡淡的憂傷和羞澀。趙瑜用潔凈文字書寫的鄉(xiāng)村童年記憶，惹起每個人心底最柔軟的感動。原以為寫出這種文字的人，定是位清瘦、靦腆寡言、戴著藍邊眼鏡的江南“文青”，沒料想，竟是這樣一個長相頗有豪爽之氣的中原人。照片中的趙瑜，除了確實戴著一副眼鏡外，其他的，也只能讓我感嘆自己的想象力。“在生活里，我性格多是外向的。我自小便有干預別人的欲望。不僅僅用文字，用話語，甚至還會用心智?！壁w瑜毫不掩飾地說。然而交談過后，我發(fā)現(xiàn)，無形中還是抓住了趙瑜的一些特質(zhì)：文學氣質(zhì)、文學追求的向內(nèi)挖掘。他寫詩、寫散文、寫小說，而不斷追尋的只是“向內(nèi)，向內(nèi)，不止地向內(nèi)，那樣，總會寫好一些”。

“回到最樸素卻也最有力量的敘述上來”

盡管趙瑜說自己在現(xiàn)實生活中并不細膩，可一旦筆觸落入童年時光，他立刻便會被樹葉般紛繁的細節(jié)絆倒。在《小憂傷》中，趙瑜以一個十歲左右孩子的視角，寫玉米地、老水井、牛、磨房、池塘、雪地、食物，還有惡作劇，童年里到處鋪滿歡樂?！皩懽饔袝r候是對內(nèi)心的一種挖掘，在寫《小憂傷》的時候，我將很多土都挖出來了，露出了十歲前后自己的模樣和記憶。寫作是對個體記憶的一種捕捉和縫補，雖然我寫出了這么多的‘小憂傷，但我相信，我丟失了更多”。

在很多場合，趙瑜都表示《小憂傷》的寫作純屬偶然：我回到生活過的鄉(xiāng)村過年，發(fā)現(xiàn)童年在鄉(xiāng)村已經(jīng)漸漸逝去。那些孩子們的快樂細節(jié)比起物質(zhì)貧乏的我的童年來說，顯得單薄、粗糙甚至快樂不祥。我覺得，轉(zhuǎn)型期中的鄉(xiāng)土中國，童年已死。我一定要將自己的童年繪描出來，我要讓刻在我記憶里的柔軟的細節(jié)復活。仔細想想這一“寫作動因”，又絕非一個“偶然”可以簡單概括，其中蘊含著作者對打撈鄉(xiāng)土中國記憶的某種努力。但趙瑜一說就又變得簡單：寫出自己最初的記憶，這對于我們每個寫作者都至關(guān)重要。

對趙瑜而言，這些記憶像一個永遠不會遠離他的地址，是他對世事做出判斷的最初的參照。然而這種天真其實并不代表人性的常態(tài)，而如果有了這種天真的底色，即使我們的人性在時間漸長灰塵漸厚的當下，也不會太離譜。

鑒于此，他很明確表示，“我不大喜歡當下的散文寫作”。當下散文寫作進入一個粗制濫造、無病呻吟、刻意用力、丟失真誠的寫作泥濘中，這和散文媒體的編輯者以及寫作者共同營造的當下氣氛有關(guān)。“散文是一種最有體溫和個人氣息的寫作，然而翻一下當下的散文，便知，不是炫耀自己看了什么書、走了什么地方，便是傾訴自己的小隱私、排列自己觀察到的小縣城，情懷早已經(jīng)丟了，連真實的心跳都丟了。現(xiàn)在的散文與其說不好，不如說，我們丟了自己。我們完全拋棄了自己，為了寫散文而寫散文，這真讓人擔心”。

趙瑜寫散文，致力于讓文字回到體內(nèi)，回到常識，回到細節(jié)，回到自然，回到最樸素的卻也最有力量的敘述上來?！澳壳白钪匾氖?，釋放與社會碰撞時所有的疼痛”

因為散文讓很多讀者記住的趙瑜，早已出版過幾部長篇小說《我們都是壞孩子》《我鄙視你》《曖昧》。對自己小說的評價，他說了四個字：不大成熟。對于散文和小說，趙瑜注入了不同的理想：散文寫作，我?guī)缀鯇懕M了我的個人史，生活里的灰塵、內(nèi)心生態(tài)的變化、挫折和色彩照射下的我的生活常態(tài)。我喜歡去描繪它們。而小說，我則喜歡將道聽途說的雜亂無章的內(nèi)容全捆綁在一起?！伴L篇小說有更大的內(nèi)心包容度”。他目前寫小說較多，想將自己與社會碰撞時所有的疼痛都記下來，都放到小說里，他說自己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要釋放這些疼痛感。

趙瑜說，以前，他只想寫得熱鬧些，而今，他不再急于在一個小說情節(jié)的行進中急于交待人物走向、故事流向，“我可以將用在這些淺表地方的力氣完全用在人物內(nèi)心的刻摹上。”對他來說，這種向內(nèi)的轉(zhuǎn)變是經(jīng)驗積淀后的“進步”。只不過，這是他在寫作過程中一點極小的心得。“也許過不了多久，我會有新的發(fā)現(xiàn)，可能又會有新的言說。”

早些年，“年輕得厲害”的趙瑜看書斑駁，從張承志到如何養(yǎng)金魚，跨度很大。近年來，他的閱讀興趣也慢慢固定，越來越不喜歡看虛構(gòu)的東西，最喜歡看的是書信，其次是日記，然后是社會學、哲學方面的書，“閱讀趣味偏于干燥”?！按罂缍鹊拈喿x可以打開我的視野，但是，同時也會消解我對適合自己的圖書的敏感。我現(xiàn)在只挑氣息上與自己相適應(yīng)的圖書閱讀”，“我個人認為，閱讀一定是越讀越少，直到一本書不讀。只閱讀身邊的人事物和空氣，也是一種好的閱讀方式”。

而那些因為閱讀發(fā)生在趙瑜身上的事，說出來就是小說。2006年夏天，他去湘西旅行，帶了一本沈從文的散文集，書中除了湘行散記，還附有沈從文的湘行書簡?！拔乙幌伦颖荒切е?934年沈從文體溫的書信內(nèi)容吸引，發(fā)神經(jīng)，沿著當時沈從文的路線，在湘西走了28天。后來回到鳳凰古城，我在當?shù)刭I了一套房子?！彼f，那房臨沱江，有新筑的木橋曲折在房子一側(cè)，走在那橋上，仿佛伸手便可打撈出沈從文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