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林莽
人世間過于喧囂,想聽聽,
一片青青的葉子,在說些什么。
——題記
夜露清涼,輕如月光的一片葉子,將陰影藏在背后,疲憊的樹葉,在那里沉睡。
這時候,她是不說話的。
夏天,饑餓的嘴唇捕捉著陽光,樹木正突擊性瘋長,
這時候,葉子們過于忙碌,也是不說話的。
秋天,鵝卵石的岸,靜靜地有一,片葉子垂落,又一片葉子垂落,直到腐爛之軀覆蓋了地面,葉子們依然默無一言。
冬日,風更暴烈,搖落了樹上最后一張葉片。我拾起,那折斷的指頭,在瑟瑟地抖顫。似乎想說些什么,但為時已晚。
盼雪
一位詩人對我說:“都快過年了,
我們這里,雪還沒有來。”
——摘自宋渠來信
1
蒼穹陰郁,醖雪的黃昏,
渾渾噩噩的霧,充塞在都市的街頭。煙囪的樹,繁殖著煙。
雪在遠山之外,寥廓的曠野飛旋。
在你那里,可感到了它徹骨的寒?
2
狂雪!
狂雪似獸群奔走,橫沖直撞而至。
狂雪!
亙古未有的_次大逃亡,卻了無聲息。
(是默片時代的演出)
3
曠野里,那些光禿的群峰,還裸著么?
啊,不。
披雪的極峰,高聳如顫巍巍的劍,將寒冷凝于一身,在渺不可及的高度,直取云空。
4
一只黑烏鴉,在空谷盤旋,
茫茫白雪中,唯一的小黑點。
狂雪!
有一朵雪花,飄落下來,
落在盼雪孩子冰冷的鼻尖上了。
讓雪與你共守孤獨。
5
天生寒意,你的手指瘦如竹枝。
把雪握住,握在掌心;
把雪含住,含在齒間。
盼雪的孩子,仰起頭顱。
我聽到一種簌簌的聲音,在說:
“雪是靈魂的洗禮:純潔如玉!”
雪落下來,大地便干凈了么?
雪落下來,靈魂便純潔了么?
盼雪的孩子,是否
太天真了些?
石無言
一人端坐,在石頭與石頭之間,已久。
自幼鑿石于斯,與石為伍。呼吸著石粉與石屑。
石的氣息深入肺腑。斧斤揮動,砍傷了多少石的面龐、肌膚;以及,石的夢寐?
斧鑿之聲不絕于耳,改造者對被改造者的言說,喋喋不休:
一道律令,一次宣諭,一聲棒喝。
而石頭是不說話的,任憑發落。
石頭是不說話的,永遠沉默。
鳥兒不曾飛來,野狐不曾穿越。
深谷幽幽,就連山坡上的野草也不敢隨意抬頭。
石的方陣,石的密度,石的困守。
鑿石之聲是砌在其中的一枚釘子,響著響著響著,再也不能拔出。
直到聲音凝固,長進了石頭。
改造者與被改造者融為一體,總算修成了正果,阿門。
夕陽
一座危樓,低低俯身于池塘的岸邊。空蕩蕩的窗口,只剩下殘留的框架,玻璃的碎片。
池塘草衰,蘆葦葉子瘦成幾絲柔發,飄疏,水混濁,一如結核病患者濃稠的痰液,養育著一池秋風,簌簌。
夕陽來了。夕陽總是要來的。夕陽來時,危樓上的瘋女人,便走向窗口。
夕陽來時,她便照鏡子。這夕陽,便是她的鏡子。
她看見了自己:扭曲的皺紋把笑剪碎,一如斷枝,無從焊接。不懂得什么是悲哀的女人,從來不落淚,不哭泣。
(一切的苦難和悲劇,統統隱去,
仿佛,什么也不曾發生)
夕陽為她的嘴唇涂滿了胭脂。
(你看:這是個多漂亮的女人!)
不知道什么是悲哀的女人,披著長長的散發總在癡癡地笑著的女人,她笑什么呢?
夕陽來時,映照著瘋女人凄涼的笑顏,描繪出青春的性感。
夕陽來時,把一座搖搖欲傾的危樓,裝扮得比皇宮還富麗、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