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中一
前段時間有記者采訪我,問我端午節什么人更適合喝雄黃酒,我當時聽到這個問題都震驚了,心想這雄黃酒除了《白蛇傳》中讓白娘子現形以外,難道現在還真有人喝?
原來,雄黃酒成品雖然是禁止在市場上隨意流通,但確實有的地方仍然有飲用雄黃酒的習俗,很多家庭會從中藥店買回雄黃,之后泡酒飲用。
我當時告訴記者,雄黃是一種含有硫和砷的礦石,根據《中國藥典》載錄,雄黃的主要成分為二硫化二砷,占到90%以上,而且加熱到一定程度后在空氣中還可能被氧化成氧化砷,毒性更大。一提到砷,大家應該對砒霜有些印象,喝雄黃酒簡直就是吃砒霜啊。
我的觀點登報后引起了一些爭議,其中《新京報》刊登了一則讀者來信《雄黃酒并不等于砒霜》,作者是鄭山海醫生。
他寫道:“除了吃粽子,端午節還有一個習俗就是喝雄黃酒。有專家近日說,雄黃舍砷,而砒霜就是砷化物,所以,喝雄黃酒等于喝砒霜。稍微有些化學常識的人都知道,“某物”和“某化物”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物質。雄黃的主要成分是硫化砷不假,硫化砷經氧化后,可產生三氧化二砷,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砒霜。但這期間已經發生了化學反應,三氧化二砷和硫化砷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物質,砒霜有毒和硫化砷是否有毒沒有任何相關性。事實上,純度高的硫化砷是無毒的。雄黃作為一種藥材,在多年的醫療實踐中早已證明具有多種藥效,如敗毒祛痰、殺蟲、消炎等,近年不但中醫用,西醫也用。因此,端午節喝些雄黃酒,不無益處。而且,雄黃在酒精中的溶解度并不高,雄黃酒的味道也不好,因此,不大可能出現豪飲雄黃酒的現象,更不可能出現雄黃過量的問題,對雄黃酒的擔心實在毫無必要。
鄭醫生說的確實有一定道理,比如硫磺和砒霜化學式不同,顯然并不完全一樣,特別是硫化砷的溶解度非常小,確實基本可以看做是無毒的,標題“雄黃酒并不等于砒霜”是正確的,可是其文中結論“對雄黃酒的擔心實在毫無必要”我實在不敢茍同。
首先,純度高的硫化砷雖然溶解度極低,但是其實有些中藥材中總會混有一些可溶性汞、可溶性砷,可溶性砷包括三價砷與五價砷。砷的毒性規律是:無機砷比有機砷毒性大,三價砷比五價砷毒性大約20倍,砷毒和鉛毒有相輔作用,共存于同一生物體內其毒性都會有所增加。雄黃的可溶性砷中約2/3為毒性較大的三價砷的雜質,這些可溶解的部分能夠被人體吸收。
我一位朋友的實驗室做過分析,50克雄黃放到1升酒中,溶液中三價砷(砒霜)的量約為25毫克每升,遠遠超過飲用水中0.05毫克每升的限量。已有喝雄黃酒導致急性中毒甚至死亡的報道。
其次,雄黃作為藥材其所謂的“敗毒祛痰、殺蟲、消炎”等等功效沒有一個是獨門絕技,無論是從現代醫學還是傳統醫學的角度來看,都是有其他藥物可以替代的,多年的醫療實踐可能是限于落后的醫療條件,并不能用來證明一定具有合理性。
最后,鄭醫生文中寫道“端午節喝些雄黃酒,不無益處”。我實在搞不明白所謂的益處是什么,至少從營養角度來說雄黃酒是無益的,甚至除了中國以外幾乎沒有哪個國家會用酒作為保健食品的載體,更不可能故意用含砷的原材料作為食物的配料。
在食品標準越來越嚴格和細化的今天,我們憑什么對傳統食品就要網開一面呢?
在微博上聊這個話題的時候,有的人搬出了中醫理論,說雄黃可以以毒攻毒,又有人說我不尊重傳統文化,那我就多解釋幾句。我個人不介意被看做是“反中醫”的一派。我有很多中醫或是媒體朋友,看到“反”字就痛心疾首,覺得批判中醫是一種極端行為,不夠包容,其實我們是從科學的角度,而不是文化的角度來反對中醫的。否定中醫的科學價值,并不等于否定中醫的文化價值。
我完全支持把中醫作為一種文化遺產進行保護、研究,中藥、針灸等中醫具體療法包含一些治療經驗。值得挖掘,但是要用現代醫學方法檢驗其有效性和安全性,不要輕信傳統經驗。
就像我們無法衡量梅蘭芳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戲劇到底哪個更好一樣,文化本應是允許并且提倡多元化的。但是,價值判斷可以有多樣性,事實判斷卻具有唯一性,所謂“真相只有一個”,大家都知道1+1只等于2,確實不等于3(除非是科學理論的邊界得到了進一步的發展)。因此有時候這種“排他性”是無可厚非的,不是用一句“多包容”就能回避的。
中醫由于其陰陽五行等基礎理論不具備可證偽性,就連自身體系內也難以得到一個共同的標準。中醫是否認為大棗能補血?怎么評價牛奶西瓜的作用?再如張悟本,活躍的時候哪個老百姓不以為他是中醫?等他倒了很多中醫指出這家伙是冒牌的,可是到底怎么判斷?沒接受相關學歷教育?沒拜過師?說法和內經不符?還是沒有悟透?有人說雄黃可以以毒攻毒,中醫業肉對于什么是“毒”、怎么個“攻”法能給出一個共識嗎?
說來說去,其實我沒有權利去禁止別人喝雄黃酒,只是當有人說“不需要擔心”的時候,把被忽視的風險如實告知大焱。遵從風俗的心理滿足終究過于主觀,我在考慮風險收益而給出建議的時候,寧可號召大家摒棄這種陋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