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游淡水

閆曉虹

在臺北之北的淡水小鎮,流淌著自臺灣北部山區的新店溪與基隆河交匯而成的悠悠淡水河,而在淡水河的綿綿盡頭,便是那浩渺無際的蒼茫大海了。

夕陽

世人所謂的淡水之美,通常是指在這浩浩湯湯的淡水入海口處,于海水共長天一色之中,可深深凝望紅彤彤的緩緩隱沒的夕陽。相較于噴薄綻放的奪目日出,這依依惜別的潸然日落似乎更令人玩味,它仿佛正慢慢墜入深不可測的海底,而后突然又熱情進發,驀地用余暉點燃云朵,升騰起漫天絢麗的晚霞,最后,再意猶未盡地給淡水河面鍍上一層層濃郁斑斕的色彩。

一個在臺北淡水生活了許多年的老畫家,早已習慣了每日眺望觀音山和淡水河的閑適生活。他喜歡在這樣有風景的房間里恣意而又愜意地描繪捕捉瞬息萬變、光影重疊、滄桑迷人的夕陽景色。

而凝望淡水夕陽,也同樣是瓊瑤小說里的癡男怨女在靜坐遐想時最愛調度運用的場景。

慕名而來的各色人等喜歡集結在淡水河口的漁人碼頭處“近水樓臺”地觀看夕陽,而每當人聲達到最鼎沸時,這里夕陽的觀賞性便也達到了極致。

某個慵懶的白日,我意興闌珊地乘著渡船緩緩漂浮在淡水河之上,這時幾乎沒有什么游客,及至浩淼開闊的人海口時,猛然間涌來的海風酣暢淋漓地吹拂著我的面龐,登時,我領略到一種奇妙無比的超然境界,天人合一,寵辱皆忘。

古街

據說淡水小鎮的歷史可追溯到遙遠的1858年,其時它已開港通商,并在臺灣北部的眾多港口中顯赫風光一時。但后來,由于往來的河道漸淺、大船不便出入,這里便淡然轉身,淪為與先前大相徑庭的小漁港。

于今,當人們徜徉在熙熙攘攘的淡水老街時,隨處可見紅色的古舊洋樓,以及雜陳其間的各類閩式及日式古建筑,而這些,即是過往的喧嘩與騷動的遺痕。雖然時過境遷,但是淡水老街上彌留的那種沉沉的“古早味”卻依然長盛不衰、歷久彌新。

淡水老街邊一片偌大的空地,是臺北各類賣藝人趨之若鶩的聚集地,也是他們盡情揮灑創意的天堂。他們有的在為游人畫像,有的在用閩南話唱臺灣老歌,幾乎每一個攤位前都有自己特定的追捧人群。

在一處搭好的頗為專業的音響設施前,一個盲人女孩兒的歌聲著實令人留戀。她大約有十八九歲的年紀,嗓音異常甜美,歌聲輕盈歡快,演唱時始終面帶微笑,動情處還時不時地用手勢來加重歌唱的語調,那些邁著雜沓腳步的路人紛紛被她的熱烈情緒感染,不由得慢慢駐足,聆聽,繼而沉思,許多人還為她慷慨解囊。但她似乎感覺不到這一切,只是忘我地沉浸在自己流暢的歌聲里,我想,那里一定是她絢麗燦爛的光明世界所在吧。

而當我被川流不息的人群裹挾簇擁著、身不由己地融入到老街中的夜市時,心中竟還有些惴惴不安,因為在從前,我遠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比肩接踵、排山倒海般的密集陣勢,長長的街巷望不到盡頭,觸目可及的只有五彩繽紛的人影。一閃念時,真有點害怕會出現當年香港蘭桂坊因人多而出現的踩踏事件,但沒過一會兒,我的疑慮就全然消除了,因為盡管擁擠異常,但這里卻仍秩序井然。

釋然放松之余,入鄉隨俗的我也和當地人一道,興致勃勃地排著長長的大隊,迫不及待地想品嘗一下獨家秘制的臭豆腐,這個大名鼎鼎的小小攤位前張貼有眾多紙媒有關其報道的彩色資料剪輯,這不能不讓人對眼前這對不聲不響、只顧埋頭嫻熟操作的一老一小兩人刮目相看。

相傳臺灣有名的“阿媽的酸梅湯”就始創于悠悠淡水河邊。竊以為,“阿媽的酸梅湯”的那種無法言傳的酸甜細膩味覺能令人遐想無窮,它的純正口感皆因是天然熬制,而決非是那些缺乏創意的隨意勾兌可以倉促復制的,故此這濃烈的陳年古早味方可代代流傳,綿延至今。在淡水的這個“阿媽的酸梅湯”小食鋪里,正恭敬地擺放著一尊菩薩立像,當那些活潑躍動的少男少女們進得門來時都不由得停止了聒噪和喧嘩,都不由約同地低首向佛虔誠請安,其間有一個小女孩兒還很自然地順勢跪在佛像面前,雙手合十閉目呢喃真誠禱告了一番,然后起身,登時又恢復了天真無邪的靈動本性,爭相和玩伴們一起盡興地暢飲起那味道獨特的“阿媽的酸梅湯”。

在一處標榜有土耳其風味冰激凌的小食攤前,于不經意間已人滿為患。只見其間那高鼻藍眼且健碩威猛的攤主,正隨著裊裊娜娜的、極富異鄉風情的音樂節奏,緩緩顫動著他那寬厚的肩膀和粗壯的腰肢,整個肢體動作嫻熟流暢,竟一點也不艱澀笨拙,而且輔佐之的是他面部表情的悠然與陶醉。統而觀之,與其說他是在賣冷飲食品,不如說他是在怡然舞蹈。事實上,他也的確是頗具創意地將兜售現場制作的冰激凌視為游戲和玩耍,當他把用長棍托起的冰激凌遞予食客時,會時不時如玩雜耍般地或高或低或旋轉地戲弄他(她)一番,遲遲不肯讓那些食客(通常都是小孩子)得手,當然,他的這種逗趣是非常善意的,而所有這些舉止都會令等待中的食客更加迫不及待。漸漸地,周遭的看客越聚越多,他們全神貫注,仿佛在欣賞一場酣暢淋漓的即興表演。因在全過程中只有“冰激凌男”一人悉心操作,而當他應接不暇大汗淋漓之余,也會稍微停頓一下,這也權作是幕間休息了。

這樣一來,看客們更加興奮莫名了,他們中很多人都拿著硬幣,躍躍欲試爭先恐后地欲做下一個買者,親身體驗一下這種互動的樂趣。我有時覺得,在某種意義上,這真是一種美妙的行為藝術,而這樣的掙錢勞作又該是多么愉悅的啊。

紅樓

淡水的另一個可讓人流連忘返處便是久遠亙古的“紅樓”了。始建于1819年的這個雙層紅磚洋樓早年間系清朝富賈李怡和的宅第,后又成為詩人洪以南的住所。站在紅樓之上臨風遠望,可將淡水周遭的美景一覽無遺,因此它又得了“達觀樓”的美名。洪以南離世以后,這個曾親歷淡水港昔日盛況的紅樓也變得人跡寥落,門可羅雀。及至2000年,荒落數載的紅樓終于在學者們的考證下修復舊觀,重見天日。每當夜晚降臨,在黃色的燈光點綴下,歷盡滄桑的紅樓便被涂抹上一層神秘的光暈。

淡水之美,令人難以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