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秋穎
在中國,認干親是一種傳統習俗。然而,傳統意義的干親關系,現在已然變味。干親逐漸演變成一種新型的腐敗方式,亦使權錢交易變得堂而皇之,賄賂成了親情間的禮尚往來,妄圖掩蓋腐敗的本質,規避反貪部門的查處。
人際關系的“護身符”
2011年12月19日,浙江省嘉興市南湖新區原管委會主任王金明因受賄491.87萬元被法院以受賄罪判處無期徒刑,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在卷宗記錄的行賄人中,商人阮某的身份尤顯特別。早年,阮某和王金明兩家關系密切,阮某讓自己的女兒認王金明為干爹。據媒體報道,他先后兩次“借”給王金明90萬元。
就在王金明擔任南湖新區管委會常務副主任期間,阮某瞅準時機,找干親王金明“關照”。隨后,阮某掛靠的公司順利中標,承接了平湖塘大橋及引橋工程。為此,阮某準備了30萬元“感謝費”,在王金明炒股缺錢時,適時“資助”。
之后,王金明借錢更加順理成章,又向干親“借”了60萬元。
案發后,王金明在法庭上曾辯稱:收受阮某的90萬元中,60萬元是他借的,因為阮某是他的親戚,還有30萬元他根本不知道。
“實際上,認干親不過是為貪腐貼上一層人際關系的‘護身符而已,一旦被查獲,這理由幾乎不可能被法院認可。”一位法律界人士說。
有人評價稱,認干親這種行為,說穿了只是一塊很勉強的“遮羞布”。
源于利益的干親
除了以干親的名義進行權錢交易外,官場干親還充當著保護傘的作用。
1999年10月15日,遼寧省沈陽市原人大代表劉涌指使十多名打手,將一名賣香煙的業主活活打死。而在1996年和1997年,正是以劉涌為首的黑社會組織壯大最快的時期,他一方面積極收編打手,購買槍支彈藥,另一方面,以他的弟弟、和平公安分局探長劉軍為首的一批警察也加入了劉涌的行列。
在這些猖狂行為的背后,隱藏著干親的影子。
劉涌的干親在當地可謂位高權重:沈陽市人民檢察院原檢察長劉實是劉涌的“干爹”,和平區勞動局副局長高明賢是其“干媽”。正是在其“干媽”的活動下,劉涌在1996年順利地成為和平區政協委員。
事實上,官場干親不過是自身利益最大化的需要,利益乃是維持這種關系的唯一鏈條。一旦一方東窗事發,這些干親或者難逃厄運,或者掉頭轉向,明哲保身,甚至“互咬”,其激烈程度不亞于仇敵。
據媒體報道,落馬的原部級高官鄭筱萸和國家藥監局藥品注冊司原司長曹文莊“情同父子”,“曹文莊炒得一手好菜,經常去鄭家為他們做飯,并對鄭筱萸夫婦以‘干爸干媽相稱”。
在此之前,曹文莊曾是鄭筱萸的秘書。鄭筱萸被“雙規”,正是因為曹文莊被抓后的供述。
政治“家族化”
為了防止公務員因個人利益和親屬關系等因素對公務活動產生不良影響,《公務員法》明確規定,公務員擔任鄉級機關、縣級機關及其有關部門主要領導職務的,應當實行地域回避,法律另有規定的除外。
盡管法律禁止,在基層官場,仍有一張由血緣與姻緣構筑的族網“密不透風”。
我們從北京大學社會學系博士生馮軍旗的研究論文《中縣干部》中可管中窺豹。
馮軍旗從2008年初開始,在中部某縣掛職兩年,分別擔任副鄉長和縣長助理各一年。在掛職期間,他從學術研究的角度出發,細致地從內部深入記錄了一個縣級政權的人員組成、結構、晉升方式和相互關系的圖譜。
經馮軍旗調研后發現,在這個副科級及以上干部僅有1000多人的農業縣里,竟然存在著21個政治“大家族”和140個政治“小家族”。
在這個龐大的“政治家族”網絡中,一些秘而不宣的潛規則變得清晰可見。有的官位“世襲”,或是幾代人,或是親屬連續穩坐同一官位;有的裙帶提拔,凡是副處級及以上領導干部的子女,至少擁有一個副科級以上職務;普遍的規則是“不落空”現象,干部子弟的工作會隨著單位盛衰而流動。
更為可怕的是,政治家族之間往往以聯姻或者拜干親的方式不斷擴大,“幾乎找不到一個孤立的家族”。如此的門當戶對,如此的龍生龍、鳳生鳳,阻斷了草根百姓的上升通道。
腐敗問題民俗化
近年來,由“干爹”引爆網絡的新聞事件令人目不暇接。
從今年全國“兩會”期間有模特大秀其“干爹”抽空為她慶生,到前一段時間某電視臺導演“干爹送假玉”的炒作,再到模特楊紫璐在微博上揚言,她的“干爹”要花888萬元包機帶她直飛倫敦看奧運會。盡管“干爹”名聲不佳,還有“坑爹”的風險,仍有人享受其中。
河北履歷造假官員王亞麗有一個“干爹”情人,“干爹”死后,王亞麗以女兒身份爭家產;貴州省原政協主席黃瑤有多位“干女兒”,在當地是公開的秘密;成都市交通局原局長石全志,挪用公款100萬元幫“干女兒”經營公司。
“傳統意義的干親關系演變成一種新型的腐敗方式,使權錢交易變得堂而皇之。”河南大學馬列德育教研部講師卜萬紅,在論文《我國腐敗問題民俗化傾向的制度經濟學分析》中指出,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進行,腐敗現象逐漸蔓延,從政治領域蔓延到經濟和社會文化領域,呈現民俗化傾向。
我國傳統社會文化以血緣關系為基礎,形成了類似同心圓的人際關系網絡,家族勢力擴展的常見方式有兩種,一種是婚姻,另一種是非血緣親情——結干親。卜萬紅認為,通過結干親形成的新的“父子”或“父女”關系,盡管缺乏血緣基礎,但其關系的牢固程度往往不亞于血緣網絡。在血緣圈子之外,人們利用不同的媒介物,編織了不同的網絡,以便在家庭之外獲得更多資源。比如鄉緣網絡、學緣網絡、業緣網絡。
從根本上講,這些網絡都承載著血緣關系的遺傳信息,是血緣關系的放大與演化。這種文化傳統植根于現代中國的社會心理之中,成為人際交往的基本規則,為腐敗問題民俗化提供了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