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玨

在香港導演普遍“北上”尋找商機時,許鞍華對現實主義的執著顯得特立獨行。
在剛剛閉幕的香港電影頒獎禮上由許鞍華導演,劉德華與葉德嫻主演的本土電影《桃姐》將金像獎最佳導演、最佳影片、影后、影帝等重要獎項一并歸入囊中,拿獎拿到手軟。
在疑惑小成本電影《桃姐》如何在大制作的香港電影中殺出重圍,榮登寶座時,我們不妨回到電影內容本身去尋找根由。
節制的現實
從2007年的《姨媽的后現代生活》到2008年的《天水圍的日與夜》及其后的《天水圍的夜與霧》,關注現實生活的平凡瑣事是許鞍華電影中的重要主題。她一直執著于現實主義的創作路線,立足于香港本土的社會現實,觀照普通人的生老病死與悲歡離合?!短医恪费永m了這一主題,是一部關于探討生命關懷問題的影片。
《桃姐》的故事情節很簡單,Roger(劉德華飾)是一位中產階級出身的少爺,由在其家工作了60年的仆人桃姐(葉德嫻飾)照顧,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影片到這里,兩人之間的關系僅限于主仆關系。突然有一天,桃姐因為中風不得不住進醫院,倆人之間的關系有了微妙的轉變。Roger由一開始并不情愿去醫院照顧桃姐,到Roger也開始回憶自己的過去,發現桃姐對家族奉獻頗多,頓時產生了親情。桃姐也不想拖累Roger ,提出辭職,住進老人院。Roger在為桃姐物色老人院時感慨到:沒想到,桃姐來到我家已經這么久了。
這時,影片的場景由家中轉換到一家普通的社區老人院。此后,影片中大部分場景都在這家老人院中完成。老人院成為許鞍華鏡頭下的社會萬象的集散地。各類人在這個平臺上輪番展現:有人為了泡妞在老人院四處借錢;有人在老人院苦苦等待親人的探望;還有人在這種“戈多式”等待中逝去。桃姐不僅僅是這一切的見證人,也是老人院變遷的參與者。
以客觀真實地描述于老人院里老人們的日常生活,老人的狀態平和安靜,沒有撕心裂肺、歇斯底里,沒有將死亡悲情化。從這個角度來說,我贊同有評論稱,“《桃姐》好似一杯清澈的白開水那般純凈無瑕,舒緩的節奏與平淡的故事組成了這部不可多得的佳作。”
鏡頭不僅是導演的敘事工具,更是導演世界觀的表述途徑。在影片中反復的對比鏡頭中,我們看到了許鞍華含蓄的批判。社會義工在中秋節帶著月餅來到老人院看望老人,臨走時卻又將月餅收回,因為接下來他們還要去另一家老人院。而老人也被要求繼續坐在座位上不許走開,因為接下來還有一波來訪的志愿者。一名老人去世后,女兒在前臺辦理老人的離院手續,對比的鏡頭是,一旁的老人在平靜地打麻將。
這些鏡頭組合在一起,可以看到許鞍華并不針對某一類人的冷漠,而是諷刺社會普遍的人性關懷的缺失。
細節的溫情
與以往平淡敘述有所不同的是,許鞍華在《桃姐》中加入了Roger與桃姐之間揶揄的溫馨場面。也有評論稱之為“商業片的包裝加上藝術片的內核”。我更愿意將這種手法視為許鞍華拍攝技法的純熟,而非向商業片妥協的后果之一。
2007年由許鞍華拍攝的《姨媽的后現代生活》投資達4000萬元,而其內地票房僅為500萬元;2008年投資僅有100萬港元的文藝片《天水圍的日與夜》在香港只有不足十萬元的票房。這些影片高品質與低票房之間的巨大落差,在諸多影評人看來是許鞍華過分追求現實主義的電影風格所致。事實上,近年來,藝術成就與票房成績雙豐收的電影不在少數,而中國的電影界一直高質量的呼吁現實主義影片。馮小剛說,近年來中國沒有幾部反映現實的影片,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這一代導演是有愧時代的。
因此,不能僅僅歸結為缺乏商業片的包裝,藝術影片與商業影片不應該割裂,好的影片最終一定指向人類靈魂深處的審美要求,這種需求是基于無意識。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說,藝術片與商業片的拍攝手段應該是互相借鑒的共生關系。
Roger帶桃姐去參加電影的首映禮,桃姐擦了口紅,穿上華麗的衣裳,盡管她的面容已經很蒼老了,但是不難看出她的重視和高興。
參加完首映禮后,兩個人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Roger問桃姐電影怎么樣,桃姐雖然不太懂,卻堅持說好看。兩人剛開始Roger只是走在桃姐的左邊,后來牽著她的手,再后來牽著的手直接被在身后。這個細節的刻畫,讓兩個人的主仆關系已經升華為濃濃的親情。
影片最后,桃姐病入膏肓,Roger請牧師禱告,桃姐看著Roger偷笑。此時導演對于“母子”二人之間的情感處理得恰到好處,對桃姐的病逝也是點到為止,導演節制地、客觀地呈現,可以說是藝術水準的一次提升?!短医恪返挠⑽拿恰禔 Simply Life》,正如電影中所流露出來的那種平淡之中見真情的簡單生活。其實,這不是一部電影,這就是生活本身。
有評論家認為,《桃姐》獲獎的原因之一在于它“最像”港片。實際上,《桃姐》代表了香港電影的精神與原貌,看到它接地氣,回到了生活的本真。這也許是香港電影在沉迷多年之后的一次對現實探索與表現手法的有效突破,多年來一直“哭窮”的許鞍華也坦言今年以來投資方更易合作。
吹起文藝風
這種突破不僅在香港,在中國大陸同樣開始初露端倪。2012年初的賀歲檔在質疑聲中漸行漸遠,之前被寄予厚望的《金陵十三釵》不但輸了票房還輸了獎項,而《大魔術師》也僅僅是略微贏利。國產片在這一季的撈金潮中乏善可陳,倒是《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與《失戀33天》這樣的小成本電影,讓觀眾眼前一亮。
賀歲檔期之后,本是票房的淡季。但幾部小成本的文藝片票房卻保持強勁——《晚秋》、《桃姐》、《春嬌與志明》的出現,打亂了市場格局?!短医恪菲狈扛吒杳瓦M,在內地上映一月票房過億元,打破了去年范冰冰《觀音山》創下的藝術片6000萬票房紀錄。
即將到來的五月檔期,一部又一部以文藝的旗號吹響號角,從管虎的《殺生》,張揚的《飛越老人院》和王小帥的《我11》,與賈樟柯的《Hello,樹先生》、杜家毅的《轉山》,構建了近期文藝風的小高潮。在對當下現實漠視多年之后,中國的電影開始轉向,轉向當下的殘酷現實與現實中的溫情審視,而中國的觀眾亦開始從電影中尋求更多的精神訴求。
在普遍“北上”尋找商機的香港導演中,許鞍華對現實主義的執著顯得特立獨行,這卻與中國大陸的第六代導演遙相呼應。從這個角度來說,馮小剛的擔憂也許能夠在他們的努力下得以消解。許鞍華也終于能夠雙贏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