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刊記者 熊 帥
知青兩代人
□ 本刊記者 熊 帥
上世紀60年代,為響應毛主席“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最高指示”,史艷春、蔡金寶、杜瑞芬等一批青年,懷抱理想,來到了北大荒這片廣袤的土地上。
當年的北大荒,并沒有“天下糧倉”的勝景,所謂的“戰天斗地”背后,是艱辛的青春奮斗記憶。史艷春、蔡金寶、杜瑞芬,當初的熱血青年如今已兩鬢斑白。盡管知青的記憶依舊印證不滅,卻早已脫離了駐守邊疆的原始熱情,在幾代人心中,以不同的重量與方式各自演繹著。
如果不是提到二兒子的現狀,史艷春或許會是這次知青聚會上最活躍的一位。一陣尷尬的沉默過后,這位幾十年來留守北大荒的哈爾濱老知青,低著頭、語帶哽咽地說了一句:“當年還不如讓他呆在農場!”
每年7、8月,全國各地的老知青都會乘坐列車,按照當年行進的路線,來北大荒走一走、看一看。于是,史艷春的家就成了這些返城知青的聚會點。酒過三巡,史艷春興致高漲,拿出保存多年的老照片,炫耀著農場這些年的巨大變化,話里話外透著留守知青的驕傲。
1966年5月17日,乘上奔赴北大荒的火車,史艷春來到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現為黑龍江省農墾總局牡丹江管局856農場)一干就是13年,將所有青春都消耗在了北大荒的開拓之中。
上世紀70年代國家落實知青返城政策時,擺在史艷春面前的并不是衣錦還鄉的欣喜和榮光。回到哈爾濱,首先必須面對和妻兒的兩地分離;孩子要上學、成家,可一家人甚至連個房子都沒有。“不城不鄉”的尷尬身份,讓史艷春同大多數知青一樣,對曾經的家鄉有了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不確定感。
到底是留守還是回城?史艷春心頭百般滋味,而這一拖,轉眼幾年時間過去了。1983年,史艷春父親行將退休,考慮將來機會越來越少,就再一次向史艷春提出回城的建議,并保證所有問題都可以解決,一切都不需要擔心。
“最后我們決定將還未成年的二兒子遷回哈爾濱。”當時政策規定,知青回城只能解決一個孩子的戶口問題。或許出于彌補心理,史艷春選擇陪大兒子留在了北大荒,只在放假時進城看看小兒子。
然而,和很多返城的知青二代一樣,因為教育、家庭環境突變等原因,史艷春的小兒子并沒有如期待的那樣好好念書,后來輾轉進了哈爾濱的一家國營紡織廠,做了一名普通工人。1996年紡織廠破產,二兒子下了崗。
“你問我是否后悔知青這段經歷,”史艷春說,“答案肯定是不后悔!只是覺得對不起孩子。”
趙子賢是這個知青家庭的第三代,從小就耳濡目染知青的故事。正值升高中的年紀,趙子賢對未來做好了規劃。在他的夢想里,自己是激情的醫學專業學生,是年輕的主治醫生,是受人尊敬的醫院院長。他向記者坦言,如果有機會,將來不會選擇留在北大荒。
很小的時候,韋紅英一直以為回京探親的父母,只是姥姥家的遠房親戚而已。記憶中,姥姥家的叔叔阿姨特別好,每次進京都會給她買很多漂亮衣服和美味糖果,也會帶著她玩遍北京的游樂場。
韋紅英的家庭是復轉官兵與知識青年相結合的典型。1964年,為響應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號召,母親杜瑞芬不顧家人的反對,毅然成了支援北大荒建設的一名知青。支邊不久,杜瑞芬就與當地一名鐵道兵轉業軍人之子結成夫妻,從此徹底扎根北大荒。
韋紅英5歲之前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北京姥姥家度過的。父母工作所在的北大荒,反而成了她偶爾的“探親之地”。
“從小就知道母親的知青身份,但一直沒有什么特別的感受,母女關系也并不如平常人家那樣極其親密。”韋紅英回憶道,“直到初二那年暑假結束,我才開始想念遠在東北的父母。”
漸漸地,韋紅英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即使姥姥、姥爺一如既往地寵愛著自己,舅舅、表妹也從未改變過熱情態度,但韋紅英依舊非常渴望來自父母的陪伴和關愛,時常想著:干脆買一張火車票奔赴北大荒農場算了。
17歲時,韋紅英如愿回到了父母身邊,但知青二代的“雙重身份”,帶給她的是另外一種孤單。韋紅英依然清晰記得,因為她來自北京,穿著打扮、生活習慣與同學們不同,因此總被孤立;老師為了減少同學之間的矛盾,對韋紅英搞起了“特殊待遇”,課間操時,只讓她呆在教室打掃衛生。
“心里有些孤單,但并不會鬧,也不會拿這些事煩父母;平時說話很少,人非常安靜。”無法適應新學校的生活,韋紅英的身體狀況急轉直下,嚴重時每天都要去學校的衛生所打針,直接影響了后來的高考成績。
身為知青的后代,韋紅英繼承了母親艱苦奮斗的好品質,但她也坦承,從小遠離父母的生活經歷,是形成自己不易親近他人性格的外在原因。

北大荒留守知青史艷春拿出老照片,給孫子講述當年“知青”的故事。圖/鄭旭
“城市條件那么好,為什么你會選擇留在這里?”蔡偉并不理解父親當年的選擇。
曾有一段時間,她以沉默、視而不見來抗議或懲罰父親。最兇的一次爭吵,蔡偉口不擇言地對父親吼道:“你怎么可以這么自私?不回上海,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作為遠赴北大荒的第一批上海知青,蔡偉的父親蔡金寶告訴記者,他至今還記得當初被選為支邊青年的心情,“就當經歷一場旅行,最后我們都是要回家的”。
每當女兒因為回城的事與自己吵架、冷戰的時候,蔡金寶也會捫心自問:自己為何就成了一名留守北大荒的知青?
1978年之后,國家開始放寬知青返城政策,第一批知青回城潮悄然興起。當時的蔡金寶,已經與北大荒的當地姑娘結婚,并生下了兩個女兒。“不像別人,我做不來拋棄妻子、自己一個人回上海的事情。”于是,蔡金寶成為了少數留守北大荒的上海知青之一。
高三那年,在與父親經歷長時間的冷戰、爭吵之后,蔡偉如愿回到上海參加高考。之后,蔡偉順利考入上海財經大學會計系。然而對于蔡偉而言,雖然自己已擁有一個不折不扣的上海身份,但骨子里卻仍是那個黑龍江偏僻農場的鄉下女孩。鋼琴、舞會、電影、音樂會……所有一切,蔡偉都覺得那么新鮮,也那么陌生。
“常常想,如果我從小就生活在上海,是否會不一樣。”大學畢業之后,蔡偉承受著來自上海這個城市的生存壓力。在她看來,希冀父親的扶持和幫助,簡直是奢求。她不止一次地嘲笑命運的安排,對父親的埋怨也與日俱增。
如今,蔡偉已是上海廣播電臺的一位資深職員,享受著城市金領的富足生活。前不久,蔡偉又憑借自己的能力,在上海買下了一座地段不錯的房子。按她的說法,終于在上海站住了腳。
“上海天氣太熱,回農場正好避暑。”看著剛從上海回來的女兒,蔡金寶告訴記者,兩個女兒對自己非常孝順,特別是大女兒蔡偉,早就放下了當年的成見,開始理解了知青那一代的經歷。“現在,她們都以身為知青后代而自豪。”
□ 編輯 郭 鐵 □ 美編 王 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