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美]理查德·弗羅里達
一
新古典經濟學認為,就人類文明史而言,我們通常先在一個地方安居,然后創建自己的社區和文化,接著利用電力、新能源等技術資源去創造指數般的財富增長——土地、勞力以及資本,是生產力的三個要素。
但是,要以此解釋我們目前所經歷的變革,傳統的經濟學理論顯然已經無能為力。2000年早期,我們發現全球正在經歷的一個不同于歷史的經濟轉變方式,其基本面貌是:整個舊的社會經濟體系不斷衰退,創意力逐步成為經濟發展的首要推動力,一個新的創意經濟體系開始崛起。
“創意經濟”的核心是創意成為最重要的經濟驅動力。“知識”與“信息”是創意的工具和材料,“創新”是創意的產品,這種產品既可以表現為一種全新技術產品,也可以是一種新穎的商業模式或方法。我們曾經以為,是人類的身體技能和實際技能帶來了經濟的轉變。事實上,人類身上具有一種更為深層次的特性,那就是遠遠超出簡單勞動力評估的“創意”。歷史上,人類運用創意,完成了從農耕到狩獵和采集、從打馬揚鞭到蒸汽機的轉變;今天,也正是各種噴薄而出的人類創意,推動了全球經濟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巨大增長。
2004年,經濟學家弗蘭克·利維和理查德·莫南深入研究了過去幾十年里人們工作類型的變化,將美國勞動部《職銜大辭典》描述的12000種不同職業分為“專家思維”、“復雜溝通”、“常規認知任務”、“常規人工任務”、“非常規人工任務”五種。根據利維和莫南的統計,幾乎所有新增工作崗位都出現在兩個創意產業領域:“專家思維”和“復雜溝通”(專家思維:需要創意能力和專家知識的工作,從設計新產品到診斷病情,再到用新奇原料做出獨特佳肴。復雜溝通:設計、創新和其他要求面對面互動的高收入工作);而這兩個領域的界定恰恰就是創意階層的工作概述。現在,世界上從事創意工作的人數已經超過了歷史上任何時期。哪里有創意,哪有就必定會有技術創新與經濟增長,創意以及創意產業已經成為一個國家和地區財富的重要來源。
從經濟學的角度看,創意也是一種資本形式——“創意資本”。在物力(原材料)、投資(金融)、土地(自然稟賦)、人力(受過教育的人員)和社會(通力協作的人群)資本中,主流發展理論向來認為人力資本是經濟發展命脈。但是,僅僅依據正規教育水平計算人力資本會忽略那些沒有完成大學學業的企業家和文化創意人所做出的巨大貢獻。在創意經濟時代,真正的經濟發展靠的不是學歷;只有人才能夠建構新理念、新技術、新商業模型、新文化形式和新產業,只有人才才構成真正意義的創意資本。
有效利用創意來促進經濟發展,“3T原則”必不可少。科技(Technology)是發展的關鍵,人才(Talent)是第二大因素,寬容(Tolerance)使得一些地區在構建、吸引和持有技術、知識和人力資本等關鍵生產要素方面比其他地區更有優勢。
在“3T原則”中,科技、人才、寬容,每一個都是創造可持續產業發展的先決條件。傳統物質社會遵循你爭我奪的叢林法則,創意經濟驅除了這些物質限制,促進了羅納德·英格哈特所謂的后物質主義價值觀文化。在一個大部分 經濟價值來源于理念的社會里,寬容可以獲 得知識共享,而知識的共享性意味著一則 新信息可以被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情景 下反復使用,從而創造出新事物。充滿 后物質主義社會資本、不屈從于權威、具 有自我表達愿望和新理念的經濟最善于利 用知識這一“公共財產”;也因此,一個地 區的后物質價值主義越強、越寬容、越能 接 受 新 觀念,該地區的經濟發 展 就越好。

理查德·弗羅里達
美國多倫多大學羅特曼管理學院商業與創意教授,創意階層集團和華盛頓特區全球智庫創始人;《大西洋月刊》高級編輯。其《創意階層的崛起》、《創意經濟》、《你屬于哪座城市》等知名著作獲得強烈社會反響。2012年兩會期間,韓正市長多次提及理查德·弗羅里達,希望大家都能讀一讀弗羅里達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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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創意階層的顯著特點就是其成員從事旨在“創造有意義的新形式”的工作。創意階層有兩種類型的成員組成,一種是“超級創意核心”群體,包括科學家與工程師、大學教授、詩人與小說家、藝術家、演員、設計師與建筑師;另一種群體是現代社會的思想先鋒,比如非小說作家、編輯、文化人士、智囊機構成員、分析家以及其他“輿論制造者”。
除了上述核心群體,創意階層還包括“創新專家”,他們廣泛分布在知識密集型行業、金融服務業、法律與衛生保健業以及工商管理領域。他們創造性地解決問題,同時,還利用廣博的知識體系來處理具體的問題。
創意階層思想獨立,他們熱愛他們所從事的工作,直到最終實現自我價值。他們的財產來自于他們的創意,同時,他們擁有非常相近的品味、愿望與偏好。
創意階層的崛起將會帶來新的經濟繁榮。這個階層已經出現在美國、歐洲和其他一些發達國家。20世紀初期的時候,大家都沒有注意到這個階層的崛起,事實上,這個階層的形成在100多年前就已經開始。
最初,大多數美國人在農場工作,不到20%的人在制造業工作,不到5%的人在創意產業工作。到1950年,包括科學家、企業家、研究人員以及在藝術、音樂、娛樂業等文化創意產業中工作的人逐漸出現。

1950年代仍屬工業化年代,超過50%的工人仍是藍領工人,僅有不到10%的人從事創意產業。而到20世紀90年代,隨著世界經濟的轉變,城市中社會階層的架構也發生了變化,當美國有2000萬新的工作人員加入到創意產業的時候,所謂創意階層的形成就顯而易見了。現在,美國和加拿大有1/3的勞動者從事科學、研發、文化、創意產業等方面的工作。在丹麥、瑞典等北歐國家,從事創意產業的人員比例超過40%;在新加坡超過45%;在倫敦、紐約或資本高度集中的地區則超過50%。也就是說,工業時代有50%的工人在工廠工作,而現在,已經有50%的人在創意產業工作了。
最近的研究發現,在上海,已經有超過10%的人在創意產業工作;在北京,約5個人中就有1個人在創意產業就業。未來,當一部分國家的創意產業從業人員工資總額占到所有員工、勞動力工資總額的一半,創意階層就建立起一個新的階層架構。我們的理解是,我們不可能只靠這1/3的人建立起一個充滿活力的一體化社會,另外2/3的人也必須加入到這個過程中來。不管來自于怎樣的社會階層,每一個人都具有創造力,我們要能夠激發起每一個個體的創造力。
在硅谷,很高比例的人員為不在加利福尼亞或者美國出生的人。為什么硅谷能夠獲得巨大成功?因為硅谷促發了來自于世界各地的每一個個體的創造力。創造力將會是新社會的基礎,我們必須激發每一個人的創造力,以促進整個社會的發展,促進整個文化的發展。
喬布斯非常了解創造力集聚的重要性,他認為,蘋果的成功不能簡單以硅谷野戰軍的成功解釋。各種團隊,如企業家、風險投資家、科學家等等都聚集在一起發揮自己的能量,才創造出成功的故事。所以,并非公司的某個角色承擔重任,而是由個體組成的社區在整個社會中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三
僅僅有創意經濟還遠遠不夠。就好像再強大的引擎也要有一個底盤才能讓它的強大動力發揮出來,我們的經濟系統也需要一個能夠管理它的機構和社會體系,否則就無法完全釋放自己的潛能。整個世界所面對的真正挑戰是:如何建立起一個真正的創意社會,讓它來疏導創意經濟的能量大潮。
在一個全球化世界,我們的經濟活動、創造力、創意中心以及人力資本逐漸向一些超大規模城市如舊金山、紐約、巴黎、阿姆斯特丹、東京、首爾、香港、上海集中。隨著創意經濟的出現,創意階層的崛起,新的社會和組織單位相應出現,它就是我們的社區,我們的城市。我們的城市將會成為新的創造力集聚體,一個新的社會經濟單位。
城市中心總是創意力之爐。彼得·霍爾在《城市文明》一書中說,五千年來,城市一直是技術創新和經濟增長的引擎,是人類在藝術、醫藥、文學、政治乃至科技、商業上進步的搖籃。古雅典曾是“獨特的創意力爆發的舞臺”,2000年后,1000英里之外的弗洛倫薩取而代之;英國完成了工業革命之后,德國和美國相繼興起,曼徹斯特、伯明翰、魯爾區和底特律都曾輝煌一時。20世紀90年代,優勢轉向硅谷;未來,誰將成為全球競爭的下一個稱雄者?
城市是創意經濟時代中的經濟和社會組織部門,它推進經濟擴展,發展新科技,為人力資本提供機會,將投資注入創新,把理念變成現實。作為一個混沌的生態系統,城市在金融、科學、社會、政治和其他因素之間構建起無法預測的鏈接,城市中心因此成為創意力和競爭力的重要根基,城市也成為創意經濟時代國家競爭力的煉金爐。
在上海這樣的城市,需要明白有三個重要因素關乎經濟發展。第一點非常顯而易見,我們必須成為技術的領導者。大學必須要起到這樣的領導作用,能夠支持高科技企業的發展,并且成為其發展的堅固的背后力量。如果說我們只有很好的技術、很好的公司,還不足以保證可持續發展。那么無論食品、航空、還是電子設備領域,更好的產業發展則需要人力資本,需要人才。技術人才、有雄心壯志的人才、有創造力的人才……我們需要所有這些人才的傾心投入,以創造新的行業和新的商業機遇。第三,一個未來具有競爭力的城市還一定要有寬容度。無論城市還是社區,必須有多元化的胸懷,能接納多方面的人才。無論男女老少,我們要以寬容為前提,將多樣的人才吸引到我們的社區和城市。另外還有個看不見的因素,即這個區域的氛圍以及它能夠呈現出來的品位。
盡管經濟主要由產業和貿易支配,城市卻始終是創新和經濟增長的核心推動力。1965年,城市經濟學家威爾布爾·湯普森就認為,城市的功能就是創新的孵化器:“擁有大學、博物館、圖書館和研究室的大都市成了一個巨大的立體‘咖啡屋’,各種文化在這里激蕩,碰撞出火花,點燃新產品和新進程之火。”這種創意力是不熄的,因為“創意人會在一時一地聚集,躍動的人會創造出一種氛圍,吸引更多相似的人。”羅伯特·盧卡斯認為,不是自然資源、勞動力或是技術,而是城市化、區域集中和人口,才是生產力發展和競爭優勢的真正來源。
有人問,創意階層的崛起是歷史發展趨勢,還是政策導向所致?我認為兩者的因素都有。城市政策必須重新成為國家競爭力計劃的奠基石。盡管我們無法通過立法提高城市創意力,但我們可以為創意經濟提供必要的自然環境和社會空間。
在中國,在美國,在加拿大,在歐洲,不少城市過去表現得相當不錯,而且也經歷了很多革命性的變化。上海、底特律和曼徹斯特,以前都曾是工業中心,現在鋒芒減弱;它們能像紐約和倫敦一樣重塑自己嗎?這是我們正在探尋的。
上海已經是一個非常成熟的城市。建成創意城市需要什么?理論家們的回答是“能量”。世界上有哪些城市可以具有像創意城市紐約那樣的能量呢?我們得到的回答是“上海”,上海就有這樣的能量。
我無法將這樣的能量量化,因為它既非發電廠產出的電能,也非建筑所能體現,那是人力資源所帶來的無形卻巨大的能量。在一個創意城市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如何繼續保持這種能量,保持這個城市的人員所具有的創造力,同時又能夠包容、擁抱并吸引更多不同的人才進入。
我們必須不斷地往前走,利用我們的土地、資源、人力成本去創造新的機遇。激發城市和社區中每一個個體的創造力,將他們聚合起來,不僅創造一個非常有力的公司、有力的政府,更重要的是建立一個有力的社區、一個富于創意的城市。
無論是創意經濟、創意階層還是創意城市,我們要去了解,那是我們的發展方向。
上海越來越富有創意,但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