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頭丸“西游記”(二)

編者按：姚頭丸（兒子）陪爸爸去美國讀研究院，從此開始了一段新的旅程。本期繼續刊載姚頭丸“西游記”系列故事。或許大洋彼岸的這種教育方式能給讀者以特別的啟示。

我們這一代被聯考、教科書掐住脖子直到大學才獲得解放的人，一進大學都會得“知識貪食癥”。不知別人的癥狀如何，我大一進哲學系，看到其他系開的課簡直要流口水，像饑民一般到處旁聽，每天把時間排得滿滿的，比如上外文系王文興老師開的俄國作家屠格涅夫《父與子》、法律系的《憲法》、中文系的《中國文學史》、歷史系的《史記》、心理系的概論，到外面上毓老師的《孫子兵法》，還去考古人類學系聽課，貪吃得不得了。如今回想，仍覺得那段沉浸在知識之海，天寬地闊的遨游時光是人生的黃金時光。當然，這些旁聽的課程不可能都不放，我一周兼兩個家教賺生活費，又沉迷于寫作，狼吞文學經典，每周六必去東南亞戲院報到，剩下的時間料理本科的功課尚嫌不夠，只能割愛。這可以解釋為何我那么憤慨，時下那些不需打工、不愁學費卻荒唐揮霍青春與父母心血、像一條條懶蟲窩在大學里混日子的年輕人。（嗯，我好像越來越像教官？）

你能想象嗎？我們上大學才享有的選修課，在美國這所鄉下地方公立小學居然開設！天啊，不公平！不公平！

9月中旬，每周四必須帶回家的檔案夾里，除了各種小考卷、作業給家長過目之外（檔案夾封面貼一張日期表，家長在上面簽名，次日交回空檔案夾即可，不必每張考卷簽名，弄得大人小孩都很亂），另有一份名為“BEAT Classes”的選課單。

第一頁寫著：“好高興！廣受歡迎的針對四、五、六年級的BEAT課（Basics，Enrichment，Acceleration and Technology）要開始了。你可以選擇自己最喜愛的3門課程，我們會根據你的志愿順序排定。請家長與孩子一起討論，找出最好的選擇。注意，有些課必須經過老師同意，上課地點依選修人數而定。家長必須在選課單上簽名。”

我的第一個感覺是：哇！有哪些課？第二個反應是：要交錢嗎？第三個問題是：是課后輔導嗎？

不是課后輔導，用的是“上課時間”，當然不用半毛錢啦。

我猜，認真嚴肅的臺灣家長與老師聽到“選修課”的反應會是：“開什么玩笑，教育能這樣亂搞嗎？國語、數學、英文、自然、社會，教都教不完，放學還要補英文、數學、作文、心算，各種測驗卷也要寫，四、五、六年級要為初中學習做準備，現在不多寫測驗卷，養成習慣，上初中怎么辦？開什么選修課？加重大家的負擔，成效如何有評估嗎？專家的意見都對嗎？又拿我們當白老鼠！”

（這口吻好熟悉喔，令人懷疑所有相似論調都是我說的！）

我們“流落”異國，別無選擇，一切交給學校安排。既是行之有年、廣受歡迎，想必學校與家長都已形成統一陣線，我們就不要拿臺灣的那一套“教育意識形態”去頑抗，快快翻開課程介紹要緊。

第一期有7門課：“氣流與飛行”“星系的故事”“研究與多媒體”“機器人”“拯救海洋”“神秘的疾病”“天災”。

每門課都附有課程介紹、任課老師（由四、五、六年級老師擔任）、概念/能力要求（如：需具有研究、高級思考、寫作、搜集資料、呈現、團隊合作等能力）和特殊要求（如：需家長協助使用CSU大學圖書館、需準備彩色筆等）。

第二期有9門課：“太陽系”“華麗的顯微鏡世界”“詩集”“數學/多面體城鎮”“CSI鑒識科學”“電腦藝術”“機器人”“奧林匹克數學”“野外探險”。

看著選課單，我都想去上課呢！尤其是CSI鑒識科學，課程介紹提到：“你會學到辨識指紋、分析筆跡……”我常看《CSI犯罪現場》連續劇，充滿未褪的福爾摩斯情結，頓覺新奇。野外探險也不錯，需擇定地區研讀相關的社會學、自然生態資料，設計出自己的“探險地圖”，需要交報告。

姚頭丸選了“機器人”課，四、五年級學生21人，分5組，每組需討論、設計，制作出一個會動的機器來。能力要求提到，需具有科學、數學、工程的概念，能團隊合作解決問題。10月開始上BEAT課，每周一到周四，共計4天，下午最后一節課，一個小時。分量不輕。

我仔細研讀所有的課程介紹和能力要求，出現最多的字眼是：研究能力、思考能力、解決問題的能力、寫作能力（需交報告）、團隊合作精神。

這是小學嗎？10歲、11歲或12歲的孩子懂什么？不是應該讓他們：安靜、不要講話、注意聽、快快把黑板上的題目抄下來回家做兩遍嗎？

如果我們從頭回想這所學校所標舉的10項特質、“Who we are”自我探索、主科能力分班、成績單列表記錄非學科能力評量、一周4小時開設BEAT選修課等等，這種種作為，讓我合理地推測，這不是小學，是一所小大學。

我想問：“為什么？”

我更想知道，用這套理念訓練出來的孩子，會如何看待知識、社會、世界與人生？如何面對難題、尋求解決？

不打小孩，難道不怕他們將來變壞嗎？不辱罵，難道不怕長大后目中無人嗎？回家功課只有一樣，外加閱讀20分鐘，不怕敷衍造假嗎？周末不給作業，不怕孩子松散嗎？暑假沒有作業，不怕懶散、學習欲降低影響社會競爭力嗎？不補習，不怕將來贏不過人家嗎？不寫測驗卷，不怕考試吃虧嗎？

我無法回答。真的無法回答。

姚頭丸在臺灣念的是課程滿檔的私立小學，即使如此，我們仍然得每學期花8000元，讓他參加周六早上90分鐘的學校外聘老師的科學班。寒暑假，花4000元抽空去國語日報上科學營。我自己是門外漢，只好買蕭次融博士的《玩科學》VCD，陪他一起看，多少了解大氣壓力、伯努利原理和實驗證明，還跑到臺北火車站實驗材料行買大燒瓶，帶他動手做好幾個實驗（真是難為學文科的我了，他那個學電機和數學的爸爸都不管），更不用提砸下重金買“小牛頓科學館”套書，希望幫他從小培養一點科學精神。

但是，如果家長無暇無力做這些，你能想象一個臺灣偏遠縣市公立小學的10歲孩子，跟美國這所小學正在上BEAT課的10歲孩子，他們的差距有多大嗎？我無法想象。

不同的國家（地區）、政府、社會，給孩子不同的資源與難題；不同的哲學家、思想家，給孩子不同的生命思考；不同的父母，給孩子不同的視野；不同的老師，把孩子帶到不同的地方去。

BEAT是上課時間要學的，放學后，學校還開了課外課程，3時40分至4時45分，讓有興趣的小朋友自由參加。

這學期開的是美術課（周一，由美術老師教，也是免費，后來又開寫作班），據說下學期有西洋棋，可惜那時我們已回臺灣。姚頭丸本來就喜歡畫畫，他也參加了這個美術俱樂部（Art Club）。

我問姚頭丸：“BEAT課好玩嗎？”

他說：“好玩。”

“你們這組做什么？”

“做車，大家都做車。”接著，他苦惱地說，“可是我們這組的車有時能動，有時又不能動！”

“那才好哇！”我說，“因為解決問題才是學習的核心。”他說：“昨天老師給每個人一顆星星，因為他們都表現得很好。”

現在，我問臺灣的老師和孩子的爸爸媽媽們一個問題：你認為像這樣的BEAT課，有可能在臺灣的小學開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