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珍惜時間

谷超豪（1926-2012），數學家，中國科學院院士，2009年度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獲得者。

中國有許多勸人惜陰的古訓，比較通俗的有“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這比由西方傳入的“時間就是金錢”深刻得多。世界上有許多重要的東西不是金錢所能買到的，時間的流逝是永遠無法追回的。古人還有不僅要“惜寸陰”，還要“惜分陰”的說法。也有勸人惜陰的詩詞。岳飛的“莫等閑，白了少年頭”激勵了許多后人。唐詩也有：“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這首詩固然可以從愛情的角度來解讀，但詩的妙處是聽憑您去想象和體會的。我曾用這首詩為中學生數學冬令營題詞，希望參加者能抓緊時間很好地利用這一特殊的學習和交流的環境，求得最大可能的提高。

“惜陰”是很簡單明了的兩個字，但做起來并不簡單，我要談一下我的體會。

第一，“惜陰”必須要有所追求，要為自己樹立一個奮斗目標，為達成這個目標，要下決心把一切可利用的時間都運用上去。我的小學和初中都是在國難時期度過的。在小學里，我牢記“青少年要立志做大事”的格言。近百年國家受盡屈辱，亡國憂患又迫在眉睫，嚴酷的現實在我們的幼小的心靈中激起了強烈的愛國情懷。初步的科學知識，也使我們懂得了近代科技的巨大力量，于是我就認定了救國和治學是應該立志去做的“大事”，這也就為今后的“惜陰”打下了思想的基礎，使得我在同一時期中，往往努力去做兩個方面的事。例如，在中學時期，我課程學習非常好，同時還參加抗日救亡工作，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在大學時期，我的數學研究開始于奮力從事學生運動和地下黨的各項任務的時候。在以后的歲月里，我除了科研、教學之外，往往有相當多的行政、社會工作在進行。

第二，和奮斗目標相聯系的，就是要有強烈的責任感和事業心，在學術方面還必須有濃厚的興趣。在我的生涯中，不斷地感覺到自己肩上總是有很重的負擔，在支部書記、系主任、副校長、校長以及政協委員、人大代表等崗位上，我總是感到負擔很重，非兢兢業業地去做不可，這樣，就不允許自己有空閑的時間。從事教學和科研，也同樣感到重任在身，這關系到國家的發展和下一代的成長。除此之外，“興趣”也的確起到很大的作用，我從小培養起對數學的愛好，在大學里開始進入科研領域后，總是把在數學中提出新問題、創造新方法、得出新結果看成是極大的樂趣。后來，又把數學和力學、物理學的交叉看成是非常美妙的一幅幅藍圖。在大學期間，我除了跟蘇步青、陳建功教授學習數學之外，還讀了量子力學、相對論等物理課程。1957年至1959年我在蘇聯莫斯科大學進修期間，在完成了科學博士論文的寫作后，又去鉆研流體力學，從頭學起，包括去聽為大學生開設的流體力學課程。我覺得有了物理和力學的知識，我的數學視野開闊了，有了新的直觀的基礎，為后來的創造提供了新的思路。

第三，必須善于利用時間。一般來說，我能夠控制好我的頭腦，做一件事就專心致志不想另一件事，一有空余時間就把它利用起來。比如說在我擔任中國科大校長期間，校務工作特忙，我就利用出差坐火車、坐飛機的時間來從事學術工作，也能有所收獲。非線性科學的研究，也從那時取得了突破。我感到從事科研必須不斷線，停頓了一段時間，恢復起來就困難。“數苑從來思不停，穿云馳車亦有成”，這是我引以為豪的。

第四，必須全面處理各方面的關系。比如說要注意健康，這也是“惜陰”必需的。但也得有所犧牲。例如生活要求簡樸，不講享受，不能有太多時間從事文娛、旅游等感興趣的活動，對和親朋好友的聯系也不夠周全，對于這些自己也時常引以為憾，有時也以能得到人們的理解而感到安慰。

隨著年齡的增大，力不從心的事也多起來了，如何過老年的生活的問題也逐步顯示出來，三年前我曾寫過：“學海茫茫欲何求，惜陰豈止少年時。秉燭求索不覺晚，折得奇花三兩枝。”

古人云，老而好學，如秉燭之明。我也愿以此為自勉。

（選自《精神的圣徒，別樣的人生——60位中國數學家成長的歷程》，劉培杰主編，哈爾濱工業大學出版社200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