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著希望

我研究黑猩猩有四十多年了，大部分時間，我在非洲東部的坦桑尼亞戈布國家公園叢林中與黑猩猩日夜廝守。最近，我工作的重點轉向了野生動物和環(huán)境的保護。人們常常問我，你為什么能一直堅持下去，這也是一個我經常問自己的問題。

去年7月，我回到了戈布。7月14日是我從事黑猩猩研究40周年紀念日，這是世界上對動物群體時間最長的研究，當年，是母親萬尼倍伴著我來到非洲叢林，開始了對黑猩猩的研究。母親已在幾個月前、94歲高齡的時候去世了。所以，往事的回憶摻雜著痛苦和甜蜜——對過去的日子，對逝去的親人。

從我小時候，母親就注意培養(yǎng)我對動物的熱愛。記得18個月大的時候，有一次，我把幾條蚯蚓抓到床上玩。她看見了，并沒有責罵我，而是溫和地告訴我，蚯蚓離開了大地，它們都會死去的。我一聽，馬上把它們放回了花園。多年以后，當我作為一名年輕女子被拒絕單身一人到非洲叢林去做研究時，是母親自愿陪伴我踏上了旅程。

在去年那個40周年紀念日里，我爬上了山岡。當年正是從那里，我開始用雙筒望遠鏡觀察黑猩猩。我首先注意到一只被我命名為“大衛(wèi)”的成年黑猩猩，他會剝去樹枝上的樹葉，做成工具，然后用這一工具把白蟻從藏身的地洞里逗引出來。我從大衛(wèi)的身上還了解到，黑猩猩都善于狩獵，而且他們還共同分享戰(zhàn)利品。我結交了好些黑猩猩朋友，奧利、麥克、格里戈……他們都極富個性。

坐在山岡上，我反思著非洲黑猩猩和其他野生動物今天面臨的困境。20世紀60年代，這一帶連綿二百多公里覆蓋著茂密的森林，而今，在方圓二十公里的戈布國家公園周圍，到處是開墾出的農田。森林植被遭到破壞后，每年的雨季一來，大量泥土被沖進了坦噶尼喀湖。野生動物都跑了，這里的人也常遭受自然災害的侵襲。

我理解為什么我的科學家同事們預見到我們正在遭受著全球性的災難。但是我仍然懷著希望。在外出進行科學考察的旅行包里，我常帶著收集的象征希望的紀念品。

我懷著希望的第一個理由是：人類大腦創(chuàng)造了不少人間奇跡。我們正在征服太空。我們有了因特網。我們能發(fā)現(xiàn)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更好方式。在戈布國家公園周圍，我們正在33個村莊植樹造林，進行環(huán)保教育，建立初級健康保健中心，宣傳防治艾滋病。

先進的科學技術已經能使其他材料替代礦物燃料；林業(yè)公司對伐木采取了負責任的嚴格控制；立法對有害物質的泄漏也進行了監(jiān)督。為了紀念人類大腦的聰明，我隨身攜帶著一個用工業(yè)廢舊材料制造的生態(tài)磚。這種生態(tài)磚能使用300年，且價格低廉，可用于建造學校或醫(yī)院，同時也解決了工業(yè)廢材料的污染問題。

我懷著希望的第二個理由是：自然界有令人驚嘆的再生功能。在我的旅行包里，收集了幾片樹葉，它們來自長崎，那里是二戰(zhàn)結束前被扔下第二顆原子彈的地方。有人曾預言在未來的30年間，在被原子彈蹂躪的那一地區(qū)將會寸草不生。然而，那里的植物很快就恢復了生機。當年纖弱的小樹居然從劫難中逃生，現(xiàn)在已經長成大樹，每年樹影婆娑，一片盎然生機，這幾片樹葉即采自這么一棵樹。

瀕臨絕跡的動物可以得到拯救。在我的旅行包里，收集了美國加州禿鷹的一片羽毛——這一動物的數(shù)量在幾年前降到了僅有的14只。經過人工飼養(yǎng)，現(xiàn)在已有40只自由地飛翔在4個不同的保護區(qū)內。

我懷著希望的第三個理由是：人類有不屈不撓的精神。我收集了一粒小石子，它來自尼爾森·曼德拉被迫勞動過的采石場。他當年被判監(jiān)27年，在那里，他曾呆了18年之久。然而，在出獄后，他繼續(xù)與種族隔離作斗爭，領導其國家和人民走上民主的道路。

我還收集了一把木梳，上面有羊毛線編織的裝飾品，它是一位失去手指的坦桑尼亞人的作品，他依賴殘指和牙齒制作出這些工藝木梳，聊以謀生。

在我的收集品里還有一只大拇指往里折的外科手術用的手套。它是矯形外科醫(yī)生波爾·克林的左手手套。在6歲的時候，一次意外爆炸事件幾乎奪去了他的雙手。結果，他的大拇指被截除，其他手指被再植后保住了。他從此立志，長大后也成為一名外科醫(yī)生。“不可能。”人們告訴他。但是他矢志不渝。如今，波爾·克林醫(yī)生專門負責為兒童做矯形外科手術。

我懷著希望的第四個理由，也是最后一個理由是：年輕的一代充滿激情。特別是當他們了解到世界面臨的問題后，決意立即采取行動的精神令我感動。我隨身帶著一只布做的小斑點狗，它是5歲的艾貝·瑪麗買來交給我的，同時，他還交給我一個塑料袋，里面有幾枚小小的硬幣。她曾在一個動物保護節(jié)目中看到，一只名叫菲林特的小黑猩猩由于失去了媽媽，悲傷過度而死去。

小艾貝·瑪麗是懂得悲傷的含義的，她經歷過親人的死亡——和她一樣喜歡到動物園去看黑猩猩的小哥哥，就是因患白血病而去世的。

小艾貝·瑪麗在幾個星期里，把自己的零花錢1分1分地攢起來，買來了這只布做的小斑點狗，她問我能不能把這只小斑點狗玩具轉交給我們照料的黑猩猩孤兒，這樣，它將感到少一些孤獨。她還說，塑料袋里是找回的零錢，能否請我用這些錢再給黑猩猩孤兒買一些香蕉?我留下了小斑點狗玩具和她的零錢，帶在身邊，隨時向人們展示。看到這些硬幣，人們紛紛解囊，為救助黑猩猩和其他動物獻出愛心。

坐在山岡上，我回憶起了懷著希望的所有理由。黑猩猩使我們懂得，在這個星球上，我們人類不是惟一有個性的、能推理的、會愛的、有同情心的、利他的，同時也有暴力和殘忍傾向的生靈。但是惟有人類才發(fā)明了復雜的語言，正因為有此天賦，我相信，我們有責任保護好我們這顆無與倫比的行星。

我想到了母親，她生前時常鼓勵我繼續(xù)我的使命，與世人共享我們的希望。我仿佛聽見她說：“沒有希望，你的3個孫子，你的2個侄子的未來會是什么?世界上兒童的未來會是什么?”在這里，我感到自己有了新的力量，像帶著象征希望的紀念品一樣，我將把我的希望傳遞給世界上的人們，為陷于困境的非洲黑猩猩，為世界上所有兒童。

我知道，世界的希望不是在政治家們的手里，不是在企業(yè)家們的手里，甚至不是在科學家們的手里，而是在我們的手里，在你我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