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故園

一別故鄉道，悠悠今始歸。

——盧象《永城使風》

一個人，無論走多遠，無論他成為什么樣的人，愈到后來愈讓他放不下且常常無法理喻地固執地要出現在他的潛意識中的，就是故鄉。這是我在易偉雄先生山水畫中看到的情節。雖然我沒有到過他的故鄉，亦無從得知他小時候生活著的家鄉是何景象，但他的系列青綠山水畫，已經清晰告訴了我——那里有幾間瓦房，傍著山依著水，青山綠水，白云悠悠。而在彼時彼處的生活，流連于山水間，與山、水、樹、云嬉戲的時光，對于易偉雄先生來說，必定是極令他留戀的。如今時光冉冉，從山里走出的孩子也步入中年，那些日子，已經只可追憶了。先生的QQ簽名也真實寫照著對故鄉生活的懷念：我愿是山水間一片云彩、一陣清風、一株小草、一泓清泉、一聲小蟲兒鳴叫……

自六朝以來，山水成為中國人重要的審美對象，一山一水，不僅是情之所寄，更是道之所依，故古人有云“仁者樂山，智者樂水”。相對于喧鬧多變的人的社會世界，山水的自然世界更寂靜永恒，雖無言，但一切蘊藏其中。正因其寂靜永恒，所以山水才能成為中國藝術家的鏡子。在這鏡像中，山水或是蒼寂如黃公望，或是虛淡如倪瓚，或是醇厚如范寬，藝術家的心境寄之于山，托之于水，造出一個讓后人哭之笑之、感之嘆之的山水世界。雖然今天的中國人生活模式與古代已相去甚遠，但對于山水自然的喜愛早已沉淀為集體潛意識而被繼承下來。因此，盡管西方文化對中國進行了全盤的強勢入侵，在繪畫領域，山水畫還是傲然獨立，就全世界的文化來看，只有中國文化才最深刻最完美地表達了人與自然的關系。

是的，人與自然的關系、山水畫家與他所畫的山水的關系，這點才是山水畫的根本所在。當代山水畫有許多的模式、技法要掌握，有各種各樣新穎的形式要學習，以至于有很多畫家一開始便容易陷入技法與形式的深淵，忘卻了山水畫的根本在于探索與表達個體和自然的關系，所以造成山水畫可觀、但不可寄情更無法言道的現象——“形而下者，器也。形而上者，道也。”我們無需對“器”與“道”的問題做一個上下界定，但是可以做一個類似于先后的評價：當一個藝術家已經解決了技法與形式的問題后，他終歸要面對的，還是個體生命對于世界的感悟。在山水畫的世界里，技法與形式的探索固然重要，但更本質的東西，一定在于對個體生命與自然生命的體悟。因為這樣的觀點，所以，我在看到易偉雄先生山水畫作的時候，深深感受到，故鄉、故鄉的山水與個體生命深深交融，互相印證。

讀《故園春深》，幾座不算巍峨的山靜靜地環繞著一片寧靜的湖水，幾間瓦房也安然地被擁抱在大山的懷中，遠山處，白云悠悠。這樣的景象再次出現在《故園之春》等作品中，畫中意境依然安然、恬淡。可以感知，畫家在童年時，必定常常立在這樣的山頭，往外打量，尋找外面的精彩。而多年以后，畫家卻在外面的精彩世界里，回頭深情凝望這片故園。此時此刻，在這片故園，畫家找到了什么？畫家看到，雖然“春去春又來”（作品名），但“歲月悠悠山長青”（作品名），在一片眾聲喧嘩中，畫家希望找到永恒，這便是易偉雄先生的畫作創作了一種特別寂靜的氛圍的緣故。

在易偉雄先生的作品中，他無意于夸張事實，而用相對樸素寫實的手法來表達自然，這點是非常不易的。中國山水畫在多年的歷史積淀中，已經陷入了程式化的險地。因此，任何一個有思想的畫家，都面臨著擺脫程式化問題的困擾。用青綠山水表現出湖湘山水的面貌特色，這也是一個有思想的湖湘畫家要探索的問題。對這個問題最單純的解決方案便是如實的描繪，家鄉的山是長青的小山包，不是什么巍峨險峻的大山；水是寧靜的湖水，也不是什么湍急的大河；房子，更是典型的瓦房了，過去在岳陽的農村隨處可見。因此，易偉雄先生老老實實地畫著他看見的、深愛的故園景象，在這種平凡中，他努力尋找著不平凡的永恒主題。這點，著實讓我們感覺到了古人的禪意詩：“一路經行處，莓苔見履痕。白云依靜渚，春草閉閑門。過雨看松色，隨山到水源。溪花與禪意，相對亦忘言。”（劉長卿《尋南溪常山道人隱居》）

因為尋找永恒，所以人們回望歷史，與古人心意想通。對永恒的追尋，不僅體現在詩與畫的亙古意境上，同時還在于把個體意識融化于歷史經典之中。在易偉雄先生的近作中，我們欣然看到，有一種新的變化出現。《故園記憶之五》與《春去春又來》中，故園的景象已經出現了變化，變得更加文人化，更加理想化。這種變化的實質在于藝術家可能試圖將個體的故園記憶推進到集體的故園記憶——如果成功，這時藝術家對永恒的探索更接近一步了，因為這樣的故園，就像中國人一直在追求的桃源仙境一樣，是中國人集體向往的精神家園，故園的意義就不再局限于個體。

藝術就是這樣，它既表達個體，但又要印證全體。生命就是這樣，明明短暫，卻又要探索永恒。故園，明明只是故園，但是，對于易偉雄先生和所有人來說，卻又是今天和明天的精神家園。故園、生命個體、追尋永恒，這便是我在易偉雄先生的畫作中深深感受到的事物。

畫家易偉雄

易偉雄，號一葦，別署葦廬，湖南岳陽人。湖南省美術家協會會員、岳陽市美協中國畫藝委會副主任兼秘書長、岳陽市青年美術家協會副主席、岳州畫院特聘畫家。師從陳和西、譚智勇教授。2010年于中國現代工筆畫院創作班結業。作品獲首屆全國小作品大賽優秀獎、湖南省工筆畫新作展優秀獎、湖南省第六屆“三湘群星獎”優秀獎、湖南首屆工筆畫探索展銅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