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兒童”這個詞我們都不陌生,但這4個字包含著許多辛酸和無奈。每次放假回家,最怕看到那一張張童真的臉以及他們眼中的那份渴望。
去年暑假我是夜里12點到家的,回到家倒頭就睡,不知道過了多久,客廳里吵吵鬧鬧有幾個孩子的聲音,我看了一下表已經是第2天上午9點鐘。我起床來到客廳,見是同村和弟弟同齡的孩子來找他玩,看到我的出現,他們似乎很害怕,都不說話了,瞪著眼睛盯著電視看正在播的《喜羊羊與灰太狼》。
以后的每一天他們幾乎都會來,因為我們家的空間大,他們會看看電視,打打鬧鬧。我平時不經常在家,剛開始他們看到我很拘束,后來熟了他們就和我一起玩。我們有時候打撲克,有時候一起看電視,他們還教我玩滑板。
他們是一群可愛的孩子,玩的時候很開心,只是很少提起自己,更沒有提到家人。有一個叫永生的孩子12歲,是這些孩子當中每天來得最早、走得最晚的一個,每到飯點的時候他就回家了,但總是不到半個小時就又回來了。他話很少,總是沉默,偶爾和我弟弟說兩句。我感覺他和別的孩子不一樣,眼睛里似乎總有什么隱藏的東西。有一天,我問他: “你爸爸媽媽在家嗎?他們是干什么的?”我的話音剛落,他的小臉就憋得通紅,低下頭再也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就回家了。我很尷尬地看看弟弟,弟弟生氣地說: “你不知道嗎?他爸爸媽媽離婚了,他一直跟著他爸,他爸常年在外地打工,家里就他一個人?!甭犕赀@些我愣住了。一個12歲的孩子,一個人已經生活了4年。我無法想象。
那次以后永生就很少來我家里了,也許這是他心里的一個痛處,雖然每個人都明白,但他卻不愿意讓別人提起,而我卻揭了他的傷疤,傷害了他的自尊。有一天弟弟說要去他家找他玩時,我跟著去了。一走進永生家我就愣住了,雖然是新蓋的樓房但卻沒有完工,窗戶和門都沒有裝,門是用兩塊木板擋著代替的,窗子根本就沒有。家里空蕩蕩的,除了一張床外連把椅子都找不到,床頭的地上放著一大桶礦泉水和一箱方便面,床頭上方吊著一個5瓦的小燈泡。我們去的時候是晚上,小燈泡無精打采地發著微弱黃光。
看到我們來了,永生很意外也很尷尬,空蕩蕩的家襯得瘦小的他就像一根野草。我們在這個家里唯一的一張床上打撲克時,我才看到他臉上的笑容。我問他,自己一個人晚上怕不怕,他說都習慣了,就是沒人說話。
后來在談話中我才知道,他爸爸每年過年的時候才回來一次,平時都在外地打工。我問他是否想父母,他開玩笑地回答:“不想,一個人自由?!钡曳置鲝乃恼Z氣中聽出了自我調侃的無奈。想又能怎么樣呢?父親不出去打工,家里就沒有經濟來源,他們現在的房子還是靠他父親打工每年蓋一點,蓋了3年才到這個地步的。沉默寡言的永生內心充滿了自卑和恐懼,和朋友們玩時通常不說話,總是低著頭,雙手不停地擺弄自己的衣角,也許他是在用沉默為自己塑造一個堅硬的外殼來保護那脆弱自卑的心靈。一個孩子從8歲開始自己生活,365天的日日夜夜里,當他回到除了自己再也沒有其他人的家里時,當他放學回家啃著方便面喝著冰涼的礦泉水時,當放學剛好趕上雨天他一個人頂著書包回家時,當他生病躺在床上時,當學校要開家長會時,當……我不知道他是否哭過,就算是流了淚誰又能看得到呢?
快開學的時候,永生的父親回來了,我想永生一定很高興。后來才知道,是永生不愿意上學,他爸回來怎么勸也沒有用,后來就把他送到鄭州一個洗車的地方去打工了。我不知道瘦小的永生吃力地擦著車時會是怎樣的一個場景,想想就讓我心酸。12歲的他就這樣踏入了社會,結束了校園和童年生活。
永生只是村里很多留守兒童中的一個,他只是性格孤僻、厭學,沒有其他不良的習慣,但這已經讓我們感到心酸。永順也是這樣一個留守兒童,他的父母在外打工兩三年才回來一次,他跟著70多歲的奶奶生活。永順迷戀電子游戲,逃課上網,奶奶年紀大了也管不了他。沒錢上網時永順就拿家里的東西賣錢上網,時間長了就開始偷別人的東西,賣了錢跑到很遠的地方去上網。后來聽說永順和幾個人搶劫被送到了少管所。有一年,他的父母回了家再也沒有出去打工,大概是意識到對孩子的疏忽才愿意回來的吧,但孩子能回頭重來嗎?也許,但愿。
農村的留守兒童已經成了一個龐大的群體,他們像荒草一樣生活,留守兒童的問題也成了一個社會問題。我曾看到一個報道:一個8歲的孩子高興地等著父母回家過年,突然接到父母的電話說今年不回家時,孩子坐在沙發上低著頭、流著淚,一天沒有說話也沒有吃飯?!傲羰貎和瘑栴},從根本上來說是沒有辦法解決的?!敝袊r業大學人文與發展學院副院長葉敬忠說。這個無法解決的問題摧殘了多少少年,他們在成長的過程中出現了許多問題:人格發展不健全、學習成績普遍欠佳、道德凸顯危機、違法犯罪現象突出……這些是誰的錯?孩子的?父母的?還是社會的?這些留守兒童或許根本就感受不到愛,或許是在溺愛中一步一步走向了極端,極端過后帶給我們的只有心痛和沉思。怎樣來救救這些孩子?該拿什么來愛他們?也許這是國家經濟體制轉型下不可回避的問題。在接受教育還是放棄教育之間,人們選擇的依據仍然是成本與回報的對比。當讀書的前途依然讓人們無法充滿信心時,教育的凋敝便會持續不斷。留守兒童模糊的面孔讓我們無法描述,但有一點是一樣的,他們的命運在社會的變遷中同樣脆弱不堪,在已經成形的制度設計面前,他們只能用忍耐和順從對待命運的安排。不過,讓我們欣慰的是:這是一個體制能夠逐步改變的時代,國家政策已經著手解決這個問題,很多目光也開始關注這個群體,我們相信,一切會因此而變得好起來。
(摘自《記者觀察·上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