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資金互助社的制度選擇邏輯:理論與實踐

鄭 宏 陳 英 甄力華

(浙江農林大學 經管學院，浙江杭州 311300;浙江樹人大學，浙江杭州 310015)

農村資金互助社的制度選擇邏輯:理論與實踐

鄭 宏 陳 英 甄力華

(浙江農林大學 經管學院，浙江杭州 311300;浙江樹人大學，浙江杭州 310015)

農村資金互助社的出現使我國農村金融市場有了真正意義上的合作金融。新一輪的農村金融機構改革將農村資金互助社納入正規金融的范疇，目的在于借此改善農村資金微循環現狀。農村資金互助社有效的監督機制和“互助”與“分享”下的制度安排，為當下農村經濟社會環境中解決中小農戶融資問題找到了一條新的途徑。農村資金互助社存在擴張的要求，但資產的增加和客戶構成的轉移會最終導致其喪失互助性并轉而為正規金融所吸納，因此相關的限制就顯得尤為必要。

互助組織;監督機制;專業合作社

一、研究背景和問題提出

如何解決家庭承包經營下分散經營農戶融資難的問題是我國農村金融體系改革中的一項重要任務。從國際經驗來看，農村金融市場效率的提升并不必然與金融機構規模及現代管理制度相聯系，農村金融體系的完善也不以消滅看似無序存在的民間金融活動為條件，相反許多農業發達國家，如德國、法國、美國等在農業發展過程中都曾借助各種形式的民間合作金融來實現小農金融需求與現代金融市場的對接。

但是，上世紀80年代至本世紀初，大多數農業發達國家的合作金融包括我國農村信用社都經歷了一個由封閉到開放、由關注公平到追求盈利的過程。不過，在這種演變方向一致的表象后面，卻存在著不同的背景與動因。國外合作金融的異化是在農村金融供給過剩和合作金融機構之間競爭加劇情況下的適應性調整，而我國農村信用社的商業化則是在缺少政府投入的情況下，依靠合作制本身難以化解長期經營中形成的危險資產下的現實選擇。

2006年起，我國農村開始了新一輪金融機構改革。這輪改革呈現出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內生金融與外生金融的結合。在鼓勵現有正規金融設立村鎮銀行、貸款公司的同時積極引導農戶在自愿合作基礎上建立農村資金互助社。①參見銀監會、農業部《關于做好農民專業合作社金融服務工作的意見》。農村資金互助社的出現使我國農村金融市場有了真正意義上的合作金融。但是，農村資金互助社的出現也給我們提出了兩個基本的問題:一是農村資金互助社作為一種合作金融，其形成并“復出”背后的經濟邏輯是什么?二是在當前農村經濟環境下如何理解和解決農村資金互助社實踐中出現的諸多問題，如何進一步發揮農村資金互助社的作用?對上述問題的回答將有助于我們正確評估當前農村資金互助社相關政策的實施效果，為深化農村金融改革提供理論支持。

二、農村資金互助社制度形成:農村金融淺化下的深化結果

我國農村資金互助社源于民間資金互助組織，以后國家以法律追認的方式將其納入了金融當局監管之下。從制度演化看，農村資金互助社是誘致性制度變遷的結果。一般認為，誘致性制度變遷的發生是因為某些來自制度不均衡的獲利機會出現，即由于出現某種原因，致使現行制度安排不再是這個安排選擇集合中最有效的選項。①林毅夫、蔡昉、李周:《中國的奇跡:發展戰略與經濟改革(增訂版)》，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農村資金互助社制度的形成至少存在著三個方面的誘因或條件:一是農村正規金融因信息不對稱下的單位交易成本過高而退出農村金融市場;二是高利貸民間借貸下農戶渴望得到“公平”對待;三是專業合作社的發展產生了全要素合作的要求。制度失衡促使了那些在農村金融市場上受到差別待遇的中小經濟個體以利他(互助)換取利己(融資)的可能性，②羅納德·I·麥金農:《經濟發展中的貨幣與資本》，北京:中國金融出版社1994年版。從而自發形成了一種有別于公司制的以會員資格為權利代表的資金互助組織。

2004年7月，在我國吉林省梨樹縣閆家村出現了一種與農村專業合作社共生的資金互助組織，以后這種模式在全國范圍內被不斷復制和推廣，至2007年底國內各類資金互助組織已超過了4000家。2006年底之后，中國銀監會頒布了一系列規范性文件承認農村資金互助社是一種新型農村金融機構。③參見《關于調整放寬農村地區銀行業金融機構準入政策，更好支持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的若干意見》、《農村資金互助社管理暫行規定》、《農村資金互助社示范章程》等規范性文件。2007年3月8日，吉林梨樹閆家村百信農村資金互助社，作為第一家按新則登記設立的農村資金互助社誕生，自此農村資金互助組織完成了由非正式制度安排的資金互助組織到金融當局監管下的農村資金互助社的演化。農村資金互助社制度的形成與發展部分填補了農村正規金融市場失靈留下的不足與缺陷，是人們在面臨信息、制度等局限條件下作出的理性回應。具體的看，農村資金互助社制度的合理性在于:

首先，從信用保障看，農戶與農村正規金融機構之間因信息不對稱所產生的逆向選擇和道德風險是我國農村正規金融市場失靈的主要原因。抵押品是克服道德風險的基本手段，在我國農村地區普遍缺乏抵押品的條件下，發展抵押品替代機制是解決融資難問題的關鍵。一個經濟上可行的貸款機構能夠采用適當的監督方式克服借款人道德風險問題。④Tirole J，2006:The Theory of Corporate Finance，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正規金融經濟建立在規模經濟基礎上，由此決定了其在農村“小農圈層經濟”現狀和“時間急、頻率高、額度小”的農戶資金需求特征下，因單位交易成本過高而無法形成有效的監督機制。農村資金互助社則沒有規模經濟的要求，借助內生性優勢，農村資金互助社采用“民用民管”的方式，解決了貸款監督成本過高這一長期困擾正規金融的難題。具體來看，三個因素導致農村資金互助組織比正規金融在貸款監督中有更好的表現:一是社會制裁不適用于正規金融，但適用于資金互助社這樣的合作資金組織;二是資金互助社參與者之間重復博弈或交易形成的約束機制;三是相互監督更有效，因為參與者之間的天然聯系方便了信息獲得。

其次，從借貸利率看，民間借貸高利率是一個普遍認同的金融現象。在供不應求的民間金融市場中，高利率符合一般的經濟學原理。Anders Isaksson(2001)認為，在存在信貸配給和資金短缺的信貸市場上，高利貸是一種正常現象。不過這種觀點具有局限性，在一種以小范圍的血緣或地緣為紐帶組成的社區互助性金融組織內，“互助”的要求替代了公司制金融的“利潤”追求，由此決定了源于這種資金互助組織的農村資金互助社執行的是低利率貸款。在長期演化過程中，逐漸形成的“限制分配”、“惠顧返利”等制度，又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減輕互助組織內部貸款資金的使用成本。

再次，從農業產業化發展看，盡管存在著家庭承包制下的農戶分散經營，但農村專業合作組織影響的增加和以專業合作組織為紐帶的各種新型合作模式的出現為分散經營走向合作發展，從小農經濟走向農業產業集約化提供了多種選擇。在各種合作模式下，專業合作社是最主要的合作載體，而從生產合作、供銷合作發展到資金合作，是農村經濟走向全要素合作的表現，也是合作深化的結果。但在許多情況下，正規金融無法滿足“合作”所需要的多樣性金融要求，一個有效的資金互助組織可以通過參與各方間的資金調劑，來改善合作組織內部的資金微循環。在這里，尤為值得關注的是從信用監督的角度看，農戶融資往往與其生產或經營活動聯系在一起，由此形成的合作關系表現為普遍存在的多種互聯合同。⑤互聯合同是指將不同市場分開的交易條款和條件聯合起來，形成一攬子交易的合同(Bell，1988)。互聯合同可以通過三方面機制對融資活動產生影響從而保障各種融資活動的安全:一是在合作生產或經營中形成更加密切的關系，使得農戶資金活動更易于被了解監督，從而可以及時發現或控制借款人事前和事后的道德風險;二是農戶在專業合作社平臺上的合作經營形成的各種經濟權利的結合產生了類似于“浮動擔保”的機制，替代了對擔保物的要求;三是進一步強化了“重復博弈”的約束力。

三、農村資金互助社的合作信用機制及績效考證

如前所述，農村資金互助社是一種社區資金互助組織，其設立目的在于組織社區內農戶以互助的方式解決生產經營中的短期資金不足。這里體現的是合作經濟的“平等”原則，而非市場經濟的“效率”原則。由此決定了其相關制度安排與正規金融存在差異。實踐中，一些農村資金互助社在法律框架下，根據現實情況，作了更加具體的制度安排。

1.降低貸款門檻。農村資金互助社降低農戶貸款門檻的措施:一是簡化貸款手續。一般情況下，農戶通過窗口向資金互助社提出貸款申請，資金互助社工作人員在收到申請后進行貸款項目考察，符合貸款條件的，農戶可在提出申請后一至二天拿到貸款資金;二是實行信用借款。大多數農村資金互助在貸款考慮中沒有抵押品的要求，但要求申請貸款的農戶提供一位社區內的擔保人。一些農村資金互助社把貸款金額與擔保人數相結合。如有的農村資金互助社要求每10萬元貸款提供一個擔保人。這種以人的擔保替代抵押品要求的制度在克服了農戶缺乏抵押品難題的同時以連帶責任強化了貸款的監督機制。

2.分享合作利益。農村資金互助社主要借助三項制度來實現合作金融所要求的利益分享:一是分享貸款額度。在農村資金互助社貸款資金不足的情況下，信用額度的分配實際上是農村資金互助社內的一種利益分配。相關法律對這種利益分配作了必要的限制，以防止部分人占用過多的貸款資源。《農村資金互助社示范章程》規定:(1)對單一社員的貸款總額不超過資本凈額的15%;(2)關聯社員貸款總額不超過資本凈額的20%;(3)對前十大戶貸款總額不超過資本凈額的50%。在上述規定的基礎上，根據股金額來設定農戶貸款額的做法也被許多農村資金互助社采用。盡管從表面看，這種制度安排體現了資本公益的特征，但在其他制度的配合下，尤其是在出資平均化的要求下，將信用額度與股金結合可以起到貸款資源“按人”分配的效果。不過從農村的實際情況看，農村資金互助社信用額度的分配更多地體現出滿足專業合作社業務發展需要的特點，大多數農村資金互助社存在對專業合作社鼓勵項目貸款傾斜的規定。二是“惠顧返利”。合作金融返利制度的意義在于降低農戶資金使用成本，農村資金互助社返利的依據通常是存貸款交易量。不過，為了鼓勵社員存款，目前浙江農村資金互助社是根據存款額來確定返利額的。三是有限積累。利潤積累能夠形成長遠利益，但農村資金互助社是為解決當前融資問題設計的，長遠利益對于窘迫的農戶來說過于“遙遠”。盡管農村資金互助社也需要有一定的利潤積累用于發展，但利潤積累比例受到嚴格限制。

3.精簡機構。農村資金互助社機構設置簡單，有人將其概括為“三少”，即“網點少、部門少、人員少”。通常情況下，農村資金互助社員工身兼數職。這樣的機構設置很大程度上壓縮了成本支出，提高了辦事效率，有利于“返利”最大化。

4.實行差別利率。為了減少了農戶短期資金的使用成本，鼓勵農戶及時使用及時歸還，許多地方的農村資金互助社根據借款期限長短設定利率，借款期越長利率越高。但是，浙江農村資金互助社基本上沒有采用這種差別利率制度，浙江農村資金互助社貸款利率一般控制在基準貸款利率上浮80%之內，借貸雙方議價確定貸款利率，專業合作社鼓勵的經營項目可以獲得較低的貸款利率。

盡管各地農村資金互助社在具體制度安排上存在一些細微差異，但總體而言，在“互助”與“分享”的原則下，農村資金互助社已經成為農戶解決短期資金需求的一種有效辦法。在我們對忘不了、玉麟、欣禾、乾元、桑盈、匯民、當平等7家浙江農村資金互助社截至2011年上半年的相關經營數據的統計發現，浙江農村資金互助社依靠有效監督制度和信息優勢，保證了貸款資金的及時回收和經營目的的實現:(1)所列的7家農村資金互助社均未出現不良貸款;(2)各項貸款額顯著增加，存貸額分別比上年末增加23.8%和28%，存貸業務呈良性發展;(3)單一客戶貸款集中度低，貸款額度分配平均化，沒有出現大客戶，尤其是沒有出現企業客戶控制信用額度的現象;(4)成本收入比指標優于商業銀行和合作銀行，反映出農村資金互助社經營成本獲得了理想的控制;(5)忘不了、玉麟、欣禾和乾元等4家運作一年以上的農村資金互助社基本微利，大部分“利潤”通過“惠顧返利”的方式回饋用戶，體現了合作金融限制股金分紅的原則。

四、農村資金互助社發展的反思與展望

民間金融是一種普遍存在的金融現象，一般認為民間金融是存在于金融當局控制之外的金融制度。有學者從信用屬性的角度出發，認為民間金融是在借貸雙方與儲蓄者之間存在著從簡單的信用安排到復雜的金融中介機制的聯系。這種概括頗有意義，它揭示了民間金融的一個非常重要的特征，即與正規金融將信用關系建立在契約制度上不同，民間金融將更多的關注轉移到了契約治理，通過有效的監督機制來保障信用實現。源于民間金融的農村資金互助雖經正式制度的規化，但至今仍然秉持著民間金融的信用特征。在利率執行上，互助資金組織與一般的民間金融是存在一定的差異。但是，這種差異不得不歸咎于互助資金組織和高利貸資本分別存在于民間的兩種不同的經濟形態，即市場經濟形態與自然經濟形態。前者尊崇價值規律，由于資金長期處于供不應求狀態，因此高利貸是這種經濟形態下的普遍現象;后者則是以小范圍的血緣和地緣相結合下的金融市場上的弱勢群體，以互助為目的而自愿組成的組織。而且這些純互助性的民間金融組織的貸款利率普遍較低，有些甚至是零利率。

盡管農村資金互助社源于自然經濟形態內的封閉性的互助組織，但是，在一個相對開放的金融市場上同樣也會面臨開放組織的競爭壓力。尤其是，近年來在我國廣大的農村地區，政府正致力于建立起各種帶有政策性的新型金融組織來滿足農村地區經濟發展中的融資需要。未來正規金融對農村地區的網絡滲透也會越來越多地解決農村的短期資金融通問題。由此，許多學者認為，隨著經濟和金融體制的轉型和隨之而來的金融供給的增加，純粹自然經濟形態的農村資金互助組織會逐漸式微，最后要么消亡，要么為正規金融所吸納。

根據我們對浙江農村資金互助社的調查，這種新生不久的農村金融組織目前已經呈現出了兩種趨勢:一是由一個區向多個區的擴張;二是透過專業合作社平臺與各種營利性組織，包括金融機構和龍頭企業的更加充分的融合。上述兩種趨勢最直接的結果是農村資金互助社的規模擴大和來源于其成員的金融資產數量的增加。由此，又演化出兩個結果:一是其客戶層次發生轉移，即客戶構成不再完全是原來在金融市場上受到差別對待的弱勢群體，這時農村資金互助社金融組織的性質就會發生變化;二是信息成本、治理成本不斷上升。邊際貸款成本的變化會在農村資金互助社的演變中起到關鍵作用。農村資金互助社的交易成本小于正規金融的交易成本，故其規模經濟的限度會大大小于正規金融機構，有學者研究了這類機構在規模經濟下的邊際貸款成本變化規律后，認為隨著客戶和金融資產的增長其邊際交易成本呈“U”型曲線。①這種觀點來自于馬歇爾的沖突理論。即存在著一個互助性金融組織交易成本優勢達到最大發揮，金融效率最高的臨界點。越過該臨界點，隨著客戶數量和資產數量的上升，其邊際貸款成本加速上升，最終在正規金融機構面前喪失交易成本優勢，被迫采用正規金融貸款模式和組織形式來降低成本。這時互助金融融資逐漸由“關系型融資”向“契約型融資”演化，互助金融組織逐漸喪失了互助屬性。

正是基于上述考慮，大多數農村互助金融組織都規定有人數和地域的限制，甚至是資本額的限制，其目的就在于保持組織互助的功能。畢竟在農村，主流的市場經濟形態背后仍然存在著相對落后的自然經濟形態。市場經濟或現代金融在許多情況下還難以被農村社會完全接受，況且政策性金融還不完善。新一輪農村金融改革旨在通過建立多元化的金融服務體系來解決農村各個層次的融資問題，讓農村資金互助社成為又一個“商業合作銀行”恐非其改革初衷。

五、結論

農村資金互助社源于民間金融，具有民間金融的諸多屬性。新一輪的農村金融機構改革將農村資金互助社納入正規金融的范疇，目的在于借此改善農村資金微循環現狀。農村資金互助社有效的監督機制和“互助”與“分享”下的制度安排，為當下農村經濟社會環境中解決中小農戶融資問題找到了一條新的途徑。農村資金互助社存在擴張的要求，但資產的增加和客戶構成的轉移會最終導致其喪失互助性并轉而為正規金融所吸納，因此相關的限制就顯得尤為必要。

如何在保持農村資金互助社基本功能的基礎上，進一步發揮農村資金互助社的作用是新一輪農村金融改革的題中應有之義。我們認為，農村資金互助社可以通過深化與專業合作社、其他新型農村金融組織的合作來擺脫目前發展受限的窘境。一方面可以考慮借助多樣化的平臺建立更加廣泛的資金關系，引入外部資金，改善其貸款資金不足的狀況。另一方面，在“銀行+專業合作社+資金互助社+農戶”、“銀行+龍頭企業+資金互助社”等新型合作模式下，以不同合作主體各自存在的信息、管理和資金融通上的優勢，彌補獨立存在的不足，進而提升農村資金互助社的價值。

(責任編輯:欒曉平E－mail:luanxiaoping@163.com)

F30

A

1003－4145［2012］06－0093－04

2012－02－09

鄭宏，男，浙江農林大學經濟管理學院副教授。

陳 英，女，浙江樹人大學國貿學院講師。甄立華，男，浙江農林大學經濟管理學院講師。

本文系浙江省社科規劃課題“農村資金互助社制度及監管的實證研究——以浙江為研究重點”(編號:11YD35YB)的部分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