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寒夜的《隨想錄》

《隨想錄》如巴金所說，是“留給后人的遺囑”。從第一篇《談望鄉》到最后一篇《懷念胡風》寫成，已是1986年的事了，此時已過了8年。

文章發表遭來許多非議，一是文章發表在香港的《大公報》，有“賣身”之嫌；二是文中用了太多“四人幫”之詞；三是巴金的大膽言論。巴金是誠實的勇者，在古稀之年，在假話、空話橫飛之際，率先立出，解剖自己，令許多人汗顏。

其實，初始寫《隨想錄》，巴金并沒有完整的計劃，只是受香港《大公報》副刊《大公園》的主編潘際坰之約，將看了影片《望鄉》的一篇隨感《談望鄉》寄去。不想此后一發不可收，才有了150篇，繼而5本集子?！耙菦]有看到《望鄉》，我可能不會寫出5卷《隨想錄》?！卑徒鹁痛苏f。這與一些人的“陰謀”論，根本不符。后來“從無標題到有標題，從無計劃到有計劃，從夢初醒到清醒，從隨想到探索”。

《隨想錄》成書也是由香港三聯書店最先出版，每30篇結集一本。1979年12月出版第一集，1981年4月第二集，1982年10月第三集，1984年10月第四集，1986年12月出完了第五集。每集前有“總序”，后有“后記”?！昂笥洝笔亲髡吒鱾€時期的創作經歷，不可不讀。如果說發文于香港《大公報》上，是出于偶然，那么由香港三聯書店出版，就是順理成章了。

此套書為特殊的長32開本。書前有巴金的生活照數幅，分精裝、平裝兩種。但是唯有第三集中《鷹的歌》一文，卻采用了“開天窗”存目的方式，留了下來，就像留下了一塊傷疤，佐證了昨天的歷史。

就在登出第七十二篇《懷念魯迅先生》一文時，被刪掉了一切和“文革”有關的句子，同時也刪掉了魯迅的名言：“我是一條牛，吃的是草，擠出來的是奶和血。”原因是“牛”和“牛棚”有關。巴金一氣之下，寫了《鷹的歌》予以駁斥：“我的《隨想錄》好比一只飛鳥。鳥生雙翼，就是為了展翅高飛?！薄暗搅瞬荒芨唢w的時候，”也會像高爾基小說中的鷹一樣，“滾下海去”。第七十二篇，直到成書時才恢復原文?？上攵?，在當時，鼎鼎大名的巴金尚且如此，遑論他人。巴金早在第二十七篇《要不要制訂“文藝法”》中就說過：“那些給蛇咬過，見了繩子也害怕的人最好不要再搞文藝創作?！?/p>

1980年6月，該書由人民文學出版社陸續出版，各集均遲港版三、四個月不等，唯獨少了第五集。按推論，也許是最后一集《無題》于1986年9月才載完，未來得及編印吧。因為，隨即1986年12月，又一次性出齊了新版書。內地版與港版最大不同是增收了《鷹的歌》，列為第七十三篇。有別的是，其他文都僅標日期，唯有《鷹的歌》落款為“十一月下旬，未發表”。是文是與《懷念魯迅先生》同年寫出的?！稇涯铘斞赶壬肥?月，《鷹的歌》是11月，也就是1981年的最后一篇。其間幾個月，一定發生了“爭戰”，最終得以繼續發表下去直到完結，真乃不幸中之大幸。

單行本反映了一段不平凡的歷史。最令巴金高興的是北京三聯書店于1987年8月出版的精裝合訂本。裝幀設計極有特色，外套書衣，箋稿式，封面為天藍色，上中是方形燙銀，襯以凸面書名，由葉雨設計。葉雨，即范用，時任三聯書店總經理。責任編輯冬曉，就是后來繼任總經理的董秀玉。巴金在收到書后寫信給范用：“《隨想錄》能夠出合訂本，合訂本能夠印得這么漂亮，我得感謝你和秀玉同志。說真話，我拿到這部書已經很滿意了。真是第一流的紙張，第一流的裝幀！是你們用輝煌的燈火把我這部多災多難的小著引進‘文明書市的?！蔽恼?，正如對巴金所承諾的那樣，一字未改、一字未刪，完整地保留了巴金的原作風貌。

《隨想錄》自出版始，就備受關注，有“反”的一面，也有“正”的一面，當然“正”的占大多數，故而一版再版，至9版，仍有人感嘆“買不到書”。在華夏出版社的朋友要求下，1993年又出版了5冊一函的影印線裝本，冰心題簽，巴金為此新寫了一篇《后記》，另外，又增補了《懷念從文》、《懷念二叔》兩篇，是它的關鍵，這樣，總數就是152篇。

（摘自《中華讀書報》作者： 馬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