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娟
(福州大學,福建福州 350108)
作為表達客體的屬性和主體的需要之間的特定關系,價值觀念是討論科學家行為模式的基礎,也是思考科學家社會責任的理論根據之一。現在,社會大眾包括一些科學家,呼吁科學家應該承擔更多的倫理和道德責任,因為諸如環境破壞、生態惡化、核危機、克隆人、安樂死等科技異化現象,“罪魁禍首”似乎都是科學家的研究成果。但實際上,科學家作為一類特殊的社會個體,其對社會的責任主要依據他們是否更好地實現了科技的價值,期望科學家成為克服科技負效應的“全能戰士”,解決科技引起的所有問題,既不現實,也不合理。
有關科學技術的價值判斷存在兩種對立的觀點。“科技價值中立”論認為,科學在本質上是純粹客觀的,本身不包含價值的成分,它只解決“實然問題”,科學家沒有能力也不需要關注主觀的價值判斷等“應然問題”。韋伯也主張科學家“只能要求自己做到知識上的誠實——確定事實、確定邏輯和數學關系”,因為經驗科學只能告訴人們事實怎樣、可能怎樣,但絕不會教導人們做出“應當”怎樣的價值選擇。“科技價值負荷”論,認為科學本質上是建立在價值判斷基礎上,從科研課題的選擇及過程開展到科技獎勵,都受到社會價值體系的影響,從來就沒有脫離價值約束的“純粹自主”的科學。當前“科技價值負荷”論得到了更廣泛的認同。科技價值的存在,不是要求人們現在做了什么,而是應該做什么和不做什么。科學家在進行價值決策時,不僅需要關注科學研究本身,更要關注科學成果的應用是否對人類社會和自然界造成危害。科學技術的價值系統包括事實價值和工具價值兩大要素,二者是相互聯系、相互促進的。
(1)事實價值,即“求真”和“臻美”。科學是一種由各類事實材料和概念判斷構成的知識體系,其價值首先表現為一種“觀念上的財富”。事實價值是科學技術的基礎性價值,是科技系統存在和演化的基石,失去了事實價值的科學就是偽科學。比如,現在不斷涌現的學術越軌行為,就是偏離或舍棄了科學技術的事實價值。科學在長期發展中形成的求真、客觀與人文關懷的科學精神、懷疑與創新的科學思想、實事求是的科學方法,是人們尊重科學、熱愛科學的精神基礎。
(2)工具價值,即“為善”。工具價值是科學技術的功能性價值,喪失了工具價值的科學只能是科學家的“自娛自樂”,難以成為推動人類社會進步的革命性力量。工具價值的核心在于通過科學發展來推動經濟增長和社會發展。早在近代科學革命以前,培根就呼吁“知識就是力量”,認為科學知識應當在工業實踐中產生效果以改善生活條件。在科技已成為社會建制并迅猛發展的今天,科學的發展離不開社會大系統的各種支持,科學家需要與社會融為一體,更多地考慮如何與“科學界”之外的政治、經濟、教育、文化等子系統有效互動。
(3)事實價值和工具價值是辯證統一的。追求真知、為人類造福,都是科學創造活動追求的目標,二者相互聯系,構成了科學價值系統的“兩翼”。事實價值是工具價值的前提,左右著工具價值的程度,離開了真知而單純追求實用,難免偏離正確的軌道;工具價值是事實價值的目的,決定了事實價值的意義,離開為人類謀利而一味去完備知識事實體系,勢必喪失科學的意義。
科學家責任問題是科學與社會關系發展到一定程度的產物。它是在科學的社會影響加大,科學與政治、經濟和社會生活的互動增強情況下,由活躍在科研第一線的科學家提出來的。人們對科學家責任的理解也是一個不斷深化的過程,從早期的是否應該承擔責任,到后期的如何承擔責任;從最早將責任限于學術界范圍,到后來將責任擴大社會范圍。
在近代自然科學早期,科學活動局限在一些科學的業余愛好者中,資助科學研究的也是少數富有或有閑階層。科學研究相對封閉,人們很少考慮科學的社會功能,也很少將社會問題與科學聯系在一起,即使有人考慮這個問題,也認為科學的功能便是造福人類而無其他。對科學家責任的討論僅僅限于知識創造,未涉及科學的社會后果。20世紀初,隨著科學在軍事和工業上的廣泛應用,社會環境不僅影響科學的發展模式,而且科學成果的應用對社會的影響也越來越大。20世紀30年代,貝爾納、李約瑟、C·P·斯諾等率先提出了科學家的社會責任問題,認為科學家不應該躲在象牙塔中而應該為大眾服務、為大眾理解。科學家有責任用科學為人類造福,以科學教育大眾。1945年,原子彈在日本的引爆震驚了全世界,許多科學家開始對研究者無限制地追求真理的權利提出了批評和懷疑。
“二戰”后,科學與政治、軍事、產業之間有了更緊密的聯系,科學家深刻認識到他們的研究工作并不終止于實驗室,從而開始關注科學與外部社會的關系。愛因斯坦、波爾、西拉德、鮑林等為代表的科學家們大力呼吁、積極活動以使科學研究的結果應用于和平目的,而不是用于戰爭。他們認為,“致力于民眾教育,讓他們廣泛地了解科學空前發展所的危險和潛在可能性,是所有國家的科學家的責任”。1955年,由許多世界著名科學家發起和參與的三個科學家宣言相繼發表:4月12日,18位聯邦德國的原子物理學家聯名發表了《哥廷根宣言》,反對德國使用原子武器裝備;7月9日,羅素和愛因斯坦等10位科學家聯名發布了《羅素—愛因斯坦宣言》;7月15日,玻恩、海森堡和居里夫人等52位諾貝爾獎得主在德國的博登湖畔聯名發表了《邁瑙宣言》,警告使用氫彈的核戰爭將給人類帶來毀滅性災難。這三個宣言直接促成了1957年7月帕格沃什(Pugwash)運動的開始。人們意識到,隨著科學社會功能的日益增大,“科學家的社會責任也就越來越大了。20世紀60年代初期,美國女海洋學家N·卡遜在《寂靜的春天》一書中描繪了人類廣泛使用殺蟲劑一系列負效應問題,揭示了由于缺乏預測和評估環節,科技造成了對社會的危害。這使得對科學家責任的探討擴展到人與自然的關系以及可持續發展等問題。
20世紀80年代以來,以高新技術為代表的科技革命蓬勃發展,但科技活動的后果也越來越難以預測,科技引發的社會問題越來越多元和復雜。與以往僅僅關注科學應用后的后果不同,科學家們從技術發生之初或之前就開始反思研究的社會價值,這反映了科學家們比以往在更大程度上意識到了自己的社會使命,也比以往更多地參與了社會的發展。1984年在瑞典烏普薩拉制定的“科學家倫理規范”中就規定:當科學家斷定他們正在進行或參加的研究與這一倫理規范相沖突時,應該中斷所進行的研究,并公開聲明做出判斷時應該考慮不利結果的可能性和嚴重性。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1999年6月的世界科學大會上也明確提出,科學要為和平與發展服務,科學家應該承擔更多的社會倫理和社會責任。科學家責任問題的演化,不僅表明科學技術與現代生活的聯系愈來愈密切,也充分反映了科學共同體對科技的負面影響以及科學家社會責任的全新認識。
“責任”是指使人擔當起某種職務和職責。責任表現為兩個方面,一是任何個體/群體達到其所處的某種社會角色期望所要求做并力爭做好的事,即強制性責任,如家庭責任、崗位責任;二是任何個體/群體在達到所扮演的社會角色期望之外,還應做好力所能及的有助于整個社會發展的事,即倡導性責任,如生態責任。Jonas認為,科學家責任問題包含三個相互關聯的層次:規范層次(科學界運行的行為準則)、個體層次(科學家所表現出的負責任的行為)和環境層次(社會制度和機制對科學家行為的約束),應該通過教育和訓練使科學家學會遵守“科學的倫理準則和責任”。科學家作為一類特殊的社會群體,其強制性責任表現為社會對科學家的角色期望,而隨著科學對社會的影響不斷擴大,并引致了包括核戰爭、生態惡化、醫學倫理等新問題,應該更多地重視科學家的倡導性責任。
當然,科學家的責任也是有一定范圍的。盡管科學家具有比一般人更多的專業知識,他們有責任預測、警示和防范對科學的不正當使用。從科技的價值規范來看,科學家負有學術創新和推進社會發展的雙重責任:一是從真理價值來看,科學家要有崇高的科學責任(強制性責任),要致力于創造可信的、并不受外界干擾的科學知識。二是從工具價值來看,科學家要承擔一定的社會責任(倡導性責任),要從其所處的社會環境出發,監督、質詢和評估社會機構對科技的運用是否會帶來負面影響。在實踐中,需要實現科學家的雙重責任(科學責任和社會責任)與科技的雙核價值(事實價值和工具價值)的匹配。愛因斯坦提倡科學家應比普通人對社會進步有“更多的責任”,他認為科學家“只懂得應用科學本身是不夠的,關心人本身,應始終成為一切技術上奮斗的主要目標”。
根據與科技價值的不同對應關系,可以歸納出四類科學家責任:
(1)科技創新責任:擴展科技知識系統。這一責任作為科學家的主要責任,是由科學的事實價值決定的,體現了科學發展的內在要求。它要求科學家不斷探索、發現和創建前人未有的認識成果,突破和革新傳統知識與技術,創造和發明新的理論和方法。科學家首先應該堅持”科學家的道德義務是在任何情況下,甚至在經濟和政治壓力下,都為豐富真正的知識做出貢獻,并以此來減少對包括人在內的自然界的愚昧、偏見和迷信”。科學家在科研上不思進取,或者學術不端行為,都是對科技創新責任的違背。
(2)科技普及責任:普及科學知識、弘揚科學精神。科學家不僅要促進科學與教育文化的整合,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對公眾進行科普教育,使其了解科技的創造性和破壞性,積極培養青年一代的后備科技人才,通過傳授科學知識和方法、樹立科學精神與觀念,幫助青年科技工作者提升創新能力。受傳統的科技評價導向影響,科技普及責任在實踐中常常被科學家們所忽視。
(3)科技經濟責任:推動科技成果轉化以促進經濟發展。科學家需要加強推廣和應用科技創新成果,通過科技創新驅動社會發展,向社會展示科學研究的重要意義和潛在功效。在知識經濟時代,科學技術成為驅動生產力發展的第一要素,科學家應該直接參與并促進科技與經濟的結合,提高社會發展的質量。科技創業、參與產學研合作、指導企業技術革新等,都是科學家履行科技經濟責任的內容。
(4)科技評價責任:監督科學成果的社會應用,思考、預測和評估科技知識可能帶來的負面影響。由于科學家比普通人了解更多的專業知識,能更清楚地認識科技進步可能帶來的危害,所以應主動關注和提前預判由于科技進步可能帶來的危害(包括科技成果的濫用所導致的全球性生態環境危機),必要時還要積極參與或影響政府的決策。
努力實現科技的完整價值,是科學家思考和履行其責任的核心取向。一是與科技的事實價值相對應。科學家應盡一切可能提高科研質量和效率,并杜絕學術不端行為。二是與科技的工具價值相對應。科學家應盡一切可能促進科學的合理應用,推動社會與自然系統的可持續發展,并就科技進步可能導致的負面性后果進行預判,提供解決辦法。未來社會的發展,仍然需要科學的進一步發展,科學家責任對于科學系統和社會系統的進化都至關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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