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偉琦,柳 潔
(1.2.梧州學院 法律與公共管理系,廣西 梧州 543002)
犯罪本質觀新論
劉偉琦1,柳 潔2
(1.2.梧州學院 法律與公共管理系,廣西 梧州 543002)
我國傳統刑法理論關于犯罪概念和特征的論述已經蘊涵犯罪本質多元論的思想。在刑事立法領域,犯罪的本質是嚴重社會危害性和應受刑罰處罰性,前者是犯罪的社會屬性,后者是犯罪的制裁屬性。在刑事司法實踐中,犯罪的本質是刑事違法性和嚴重的社會危害性,應受刑罰處罰性不是犯罪的本質。
犯罪本質;犯罪概念;刑事違法性
何為犯罪的本質?由貝卡利亞最先倡導,中經刑事古典學派的充分論證,最后由蘇聯學者的發展和我國刑法學仁的適當改造,社會危害性是犯罪的本質在我國刑法學界成為一個公認的命題。然而,隨著研究的深入,有學者在上個世紀80年代率先發起質疑,一般違法行為甚至不道德的行為也有社會危害性。為了辯護社會危害性是犯罪的本質,許多學者不得不在社會危害性前加上“嚴重的”、“相當程度的”、“應受刑罰懲罰性的”等修飾語,以示犯罪與一般違法行為的區別。然而,“由于這些修飾語將量的區別混同于質的區別,將量與質混為一談,因此并未駁倒反對者的質疑”[1]。陳忠林教授認為:“社會危害性沒有揭示出犯罪的本質,因而主張犯罪的本質不是社會危害性,而是應受刑罰懲罰性。”[2]也有學者認為在具體的社會生活和司法實踐中,犯罪的本質要素應當被賦予具體和生動的要素[3]。不同觀點的交鋒,引發了學界對犯罪本質的深度討論。通說的觀點到了改弦更張的時候了嗎?刑事違法性和應受刑罰懲罰性是否是犯罪的本質?抑或是除了社會危害性之外,刑事違法性和應受刑罰懲罰性是否是犯罪的本質?這就引入了犯罪本質是一元的還是多元的命題。
(一)多元犯罪本質觀的溯源
從筆者接觸的資料看,最早反思社會危害性是犯罪唯一本質的學者是何秉松教授,他在其主編的《刑法教科書》 (1997年版)中主張:“僅僅根據社會危害性是無法把犯罪與其他非犯罪事物加以區別的,依法應受刑罰懲罰性與社會危害性一樣,都是犯罪的本質屬性。因為這兩個屬性對決定犯罪這一事物的本質,都有決定性的作用,缺少其中的任何一個屬性都不能構成犯罪”[4]。時隔兩年,馮亞東教授在 《理性主義與刑法模式》一書中寫道:“犯罪是具有多重本質的事物,社會危害性和應受刑罰懲罰性均是犯罪的本質”[5]。不過與何秉松教授不同,馮亞東教授所主張的社會危害性和應受刑罰懲罰性是在兩個層次范圍內認識犯罪的本質。又隔三載,劉艷紅教授在其博士論文中提出了三元的犯罪本質觀,主張犯罪的三特征都是犯罪的本質,并把社會危害性本質稱之為犯罪的社會本質,刑事違法性和應受刑罰懲罰性稱之為犯罪的法律本質。我們不妨把傳統以社會危害性為犯罪本質的觀點稱為一元論的犯罪本質觀,與之相對,把主張社會危害性和應受刑罰懲罰性為犯罪本質的見解稱為二元論的犯罪本質觀,把主張社會危害性、刑事違法性和應受刑罰懲罰性為犯罪本質的觀點稱為三元論的犯罪本質觀,并把后二者通稱為多元的犯罪本質觀。多元的犯罪本質觀是對社會危害性一元論的重大突破,為我們分析研究犯罪的本質打開了一個新的視角。然而令人遺憾的是,這一犀利的洞見并沒有引起學界的共鳴,傳統的社會危害性理論仍然固守犯罪本質一元論的論調來反擊批評者的挑戰,以至于在社會危害性 “留”與 “廢”的這場硝煙彌漫的激戰中越來越力不從心。
(二)傳統的社會危害性理論蘊涵多元犯罪本質觀的思想
從人類的認識能力的有限性與無限性的辯證統一的角度而言,事物的本質并不是唯一的。正如列寧所說,人的思想由現象到本質,由所謂初級本質到二級的本質,這樣不斷地加深下去,以至于無窮。與人類知識的積累與認識手段多樣化相伴隨的認識能力的不斷提高,“任何事物都可以說具有無限多的本質,這不過是一個在不同層次、與多種事物相比較的問題”[5]。筆者以為,應該打破犯罪本質一元論的思想束縛,以犯罪本質多元論的視角解讀犯罪本質,發展、完善社會危害性理論,使之與時俱進,迎接針對其發起的猛烈的攻擊。
事實上,傳統刑法理論關于犯罪概念和特征的論述已經蘊涵犯罪本質多元論的思想。如國內通用的刑法教科書大多這樣論述犯罪概念和特征:“犯罪的三個基本特征是緊密結合的,社會危害性如果沒有達到違反刑法、應受刑罰處罰的程度,也就不構成犯罪。所以這三個特征也就把犯罪與不犯罪、犯罪與其他違法行為從總體上區別開來了。”[6]“這三個基本特征是任何犯罪不可或缺的,是區分罪與非罪的根本標準。”[7]
事物的本質是指一事物區別于其他事物而為該事物所固有的內在規定性,嚴重的社會危害性能否把罪與非罪、犯罪與一般違法行為區分開來?如果回答是肯定的,那么嚴重的社會危害性就是犯罪的本質;如果回答是否定的,雖不能立即否定嚴重的社會危害性是犯罪的本質,至少能說明嚴重的社會危害性不是犯罪的唯一本質。上述通說論述的核心思想可概括為:是社會危害性、刑事違法性與應受刑罰處罰性三者的緊密結合,而不是僅僅由社會危害性把罪與非罪、犯罪與其他違法行為區別開來,這不正暗含著社會危害性不是犯罪的唯一本質嗎?基于上述分析,可以得出明確的結論:通說關于犯罪概念的論述已經不折不扣地蘊涵了犯罪本質多元論的思想。然而令人遺憾的是,通說在闡述犯罪概念時往往過分強調社會危害性以至于把刑事違法性與應受刑罰處罰性降低至非本質層面論述,這不能不說傳統的刑法理論在解釋犯罪概念、闡述犯罪本質的過程步入了誤區。我們應該秉承科學的精神,還原犯罪本質的原貌,以犯罪本質多元論為視角,重新解釋、發展、完善傳統的社會危害性理論,為社會危害性理論 “留”與 “廢”的這場硝煙彌漫的激戰指點迷津、提供動力。
(一)在不同領域探討犯罪本質的必要性
在論及犯罪時,英國著名刑法學者邊沁曾區別了兩個層次上的犯罪概念,一是規范意義上的犯罪概念,二是實質意義上的犯罪概念。事實上, “犯罪”一詞在不同的領域內亦有不同的含義,比如犯罪學和刑法學領域中的 “犯罪”有著不同的含義;實體刑法學與規范刑法學中犯罪亦有不同的含義。既然 “犯罪”在不同領域里有著不同的含義,那么不同領域里犯罪本質是否也有別呢?所以在不同領域里分別探索犯罪的本質乃是一個值得研究的方向。遺憾的是學界在論述犯罪本質的時候鮮有對此界分。令人欣慰的是我國學者賈宇教授和林亞剛教授于1996年率先提出了立法政策意義上的犯罪概念與司法準則意義上的犯罪概念[8]。兩年后,王世洲教授倡導立法上的犯罪概念和司法上的犯罪概念[9]。這就為研究犯罪的本質開辟了新的路徑,“犯罪”一詞在犯罪學和刑法學領域有著不同的含義的概念,這沒有疑問(1),那么刑事立法領域與刑事司法領域里犯罪的概念相同嗎?可以用實例來尋找這個問題的答案。改革開放以來,伴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侵犯商業秘密的行為越來越多,嚴重破壞了市場經濟的有序、健康發展,于是在1997年制定新刑法時把侵犯商業秘密的行為規定為侵犯商業秘密罪。在新刑法沒有規定侵犯商業秘密罪以前,雖然侵犯商業秘密的行為也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但在刑事司法實踐中仍然不能把侵犯商業秘密的行為定罪處刑。這說明,刑事立法與刑事司法中認定犯罪的標準是不一樣的,所以為了科學地研究犯罪的本質,就有必要在刑事立法和刑事司法兩個不同的領域內展開研究。
(二)犯罪本質在不同領域的展開
1.立法領域
基于行為責任原則,立法只關注人的行為而不關注人的思想。縱觀人類的所有行為,根據其對社會的價值屬性不同,可以把行為分為三類:危害社會的行為、中性行為 (既非有害于社會亦非有益于社會的行為)、有益于社會的行為。立法機關只會把對社會有害的行為規定為犯罪,而不可能把中性行為,更不可能把有益于社會的行為規定為犯罪,這是一個婦孺皆知的常識。然而問題隨之而來,由于近現代法學部門的劃分與立法技術的發達,民事違法、行政違法等一般違法行為也具有社會危害性,正如質疑者所言,僅憑社會危害性是不能把犯罪與一般違法行為區分開。把思維的觸角再向深層推進,一般違法行為與犯罪行為都具有社會危害性,但前者具有較輕的社會危害性,犯罪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換言之,二者社會危害性的量是不同的,具有量差。這似乎找到了犯罪的本質,社會危害性的量差——嚴重的社會危害性不是能把犯罪與一般違法行為區分開嗎?然而問題沒有這么簡單,一般違法行為與犯罪行為僅僅是社會危害性的程度不同嗎?由于人類認識的有限性,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甚至具有極其嚴重的社會危害性的行為沒有被立法評價為犯罪的情形是客觀存在的,所以,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的行為并非一定的犯罪。
一個不容回避的事實是,一般違法行為與犯罪行為受到的制裁方式有很大的差異,前者大體上有民事制裁、經濟制裁和行政制裁;后者是刑罰制裁。本質是一事物區別于其他事物而為該事物所固有的內在規定性,那么把一般違法行為與犯罪行為相異之處歸納起來,這些相異的因素中必定包涵犯罪本質的內在規定性,在這些不同的因素里做文章才是研究犯罪本質的正確方向。那么一般違法行為與犯罪行為有哪些不同的因素呢?基于上述分析,概而言之,對探究犯罪本質有實質意義的因素有二:其一,社會危害性的程度不同——是否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2);其二,應受到的制裁的手段不同——是否應受刑罰處罰。是什么把一般違法行為與犯罪行為區分開的呢?是嚴重的社會危害性?還是應受刑罰處罰性?抑或是嚴重社會危害性和應受刑罰處罰性的統一呢?通說認為是嚴重的社會危害性,似乎立法機關在刑事立法過程中正是根據行為是否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為標準作出入罪與出罪的立法考量。
本質是抽象的,界定事物的本質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情,然而證明某種屬性不是一事物的唯一本質要比論證這種事物的唯一本質容易得多,只要舉一個反證說明一個具有屬性A的事物不是B,就可以得出A不是B的唯一本質的結論。遵循這種推理,我們看一個案例,李某和王某均是商人,長期有業務往來,李某為了達到使王某倒閉的目的與王某簽訂了價值500萬元的合同,約定李某生產月餅,王某先向李某支付300萬元價款,農歷八月一日前交貨。后李某把生產的月餅以更高的價格賣給劉某,致使合同無法履行,王某多次向李某討要預付的價款,李某一直以暫時沒有資金為由拒還,王某因資金流動不暢而倒閉。王某禍不單行,孫某偷走了王某的價值2000元的電動車。李某與孫某的行為誰的社會危害性更大呢?李某以簽訂合同為幌子并拒還300萬合同價款致使王某倒閉的行為不可謂不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不僅造成了王某倒閉的重大損失,而且也極大地破壞了市場經濟秩序,如果商人為了擊敗競爭對手都這樣不折手段的亂放暗箭,必定會嚴重地阻礙社會經濟的發展。所以李某的行為比孫某偷王某一輛電動車的行為,其社會危害性顯然嚴重得多,然而立法沒有把李某的行為認定為犯罪,卻把比李某社會危害性較小的孫某的行為規定為犯罪,在立法者看來,李某的行為雖然也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但用民事制裁就能達到有效制裁類似李某的行為,不需要動用刑罰的手段。由此可以得出嚴重的社會危害性不是刑事立法領域罪與非罪的唯一標準。
行文至此,尋找答案的突破口應該在行為應受制裁的方式——是否應受刑罰處罰性。單單說應受刑罰處罰性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應受刑罰處罰性必須和其評價的對象——具有社會危害性的行為結合在一起才有意義。近代以來,人類主要以社會倫理規范和法律規范作為維護社會秩序的手段,不同規范有不同的制裁措施,社會倫理規范以輿論譴責,法律規范大體上以民事制裁、經濟制裁、行政制裁和刑罰處罰,以保障各自的規范得以順利地實施,共同維護社會的井然有序。在眾多制裁措施中,刑罰以其剝奪自由、甚至生命而著稱,是其他法律規范的保障法,只有在其他規范不足以有效調控社會、確有必要動用刑罰時才能發動之,這就是刑法的謙抑性。即使某種行為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但在下列情形,立法機關仍不會動用刑罰來制裁這種行為。(1)無效果。就是指對這種危害行為,即使規定為犯罪,并處以刑罰,也不能達到預防與控制的效果。 (2)可代替。就是指對某一危害行為來說,即使不動用刑罰手段而使用其他社會的或法律的手段,諸如道德教育、民事或行政制裁,也足以預防和控制這一危害行為。如近年來社會關注比較多的 “包二奶”行為,其對子女健康成長的危害是非常嚴重的,對女方造成很大的心理傷害、并誘發一系列的家庭問題。近年來凡是曝光的腐敗大案,“包二奶”、“養情婦”似乎是腐敗的必然選項,現在,“包二奶”是腐敗的一個重要誘因已經沒有人懷疑了。可以說 “包二奶”不可謂不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但立法機關不會把 “包二奶”定罪,這一 “惡行”由道德規范調整。再如上文提到的李某假借合同的名義致使王某的工廠倒閉的行為也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但可以通過民事制裁措施來調整,立法機關也不會把這類行為歸入犯罪圈內。(3)太昂貴。這是指通過刑罰所得到的效益要小于其所產生的消極作用。如果對某種行為動用刑罰,當行為發生后,首先根據行為的性質分別由公安機關、檢察機關進行偵查、取證。然后由檢察機關審查起訴,最后由法院審理,從立案到判決的最后作出,消耗大量的司法資源。從經濟學角度看,對一個不值得動用刑罰處罰的行為動用刑罰是負價值的;從功利角度言,把有限的司法資源用在值得用刑罰處罰的行為是對國民的真正負責。
以上分析說明,雖然行為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但在不具備應受刑罰處罰性時,立法機關仍不會把這種行為納入犯罪圈內,換言之,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的行為,唯有在不動用刑罰不足以有效制裁、預防該行為時,立法機關才考慮動用刑罰這一利器。也就是說,立法機關是以行為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和應受刑罰處罰性為標準確定罪與非罪的。質就是一事物區別于其他事物的而為該事物所固有的內在規定性,質和事物的存在是直接統一的,特定的質就是特定事物存在本身。犯罪這一事物的質就是犯罪這一事物區別于其他非犯罪事物的內部所固有的規定性,立法機關正是根據行為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和應受刑罰處罰性,而不是僅僅根據行為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才使犯罪與其他非犯罪行為區別開。犯罪的質和犯罪的存在是直接統一的,在立法機關那里,犯罪即是嚴重社會危害性和應收刑罰處罰性的行為,嚴重社會危害性和應受刑罰處罰性的行為即是犯罪。雖然犯罪是嚴重社會危害性的行為,但嚴重社會危害性的行為不一定是犯罪,即犯罪與嚴重社會危害性的行為不是直接統一的,這再一次證明嚴重的社會危害性不是犯罪的唯一本質,犯罪之所以是犯罪而不是任何其他事物就是因為它具有嚴重社會危害性和應受刑罰處罰性。故在刑事立法領域,犯罪的本質是嚴重社會危害性和應受刑罰處罰性,前者是犯罪的社會屬性,后者是犯罪的制裁屬性。嚴重社會危害性和應受刑罰處罰性對立法的指導功能體現在,立法機關不能恣意地規定犯罪,只能根據行為的嚴重社會危害性和應受刑罰處罰性為標準來確定是否將行為犯罪化,應避免將不當罰的行為規定為犯罪,以保證刑法規范的妥當性、正義性。此外,立法者應根據行為的社會危害性的變化及應受刑罰處罰性的變化及時地犯罪化或非犯罪化。
2.司法領域
刑事司法實踐中是以什么為標準把罪與非罪、犯罪與一般違法行為區分開的呢?通說認為:“犯罪概念是區分罪與非罪的總標準,而犯罪構成則是區別罪與非罪的具體標準。”[10-11]也就是說以犯罪概念為指導,以行為是否符合具體的犯罪構成作為罪與非罪的標準。在具體認定犯罪過程中,有三個要素對罪與非罪的認定有重要影響:刑事違法性、嚴重的社會危害性和應受刑罰處罰性。那么,三者對犯罪的認定又有著怎樣的影響呢?
根據罪刑法定原則,只有在行為符合刑法規范規定的犯罪構成的情況下,才能對行為人適用刑罰,刑事司法實踐中不允許僅僅以行為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為標準入罪,否則,國家的刑罰權沒有法律的限制,人民的權利沒有法律的保障,國民帶來的災難也就是必然的了。例如,上世紀90年代末,騙購外匯、非法買賣外匯的行為大量盛行導致我國外匯儲備急劇減少,特別在1997年金融危機蔓延的情況下,對我國的經濟安全構成了威脅,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但由于1997年刑法只將逃匯行為規定為犯罪,沒有將騙購外匯、非法買賣外匯的行為規定為犯罪,雖然其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仍不能對該行為定罪處刑。針對新刑法的這一漏洞,九屆全國人大常委會于1998年12月29日通過了 《關于懲治騙購外匯、逃匯和非法買賣外匯犯罪的決定》,將騙購外匯、非法買賣外匯,數額較大或情節嚴重的行為,規定為犯罪。于是在上述《決定》生效后,對騙購外匯數額較大或情節嚴重的行為以騙購外匯罪定罪處罰,對在國家規定的交易場所以外非法買賣外匯,擾亂市場秩序,情節嚴重的,以非法經營罪定罪處罰。由此不難看出,刑事司法領域中,行為罪與非罪的認定,刑事違法性是不可或缺的標準。
那么是否行為只要符合刑事違法性就能對其定罪處刑呢?眾所周知,在適用刑法分則的時候,離不開總則第13條關于犯罪概念規定的指導,根據第13條的規定,行為雖然外觀上符合分則規定的處罰條件,但綜合考慮全案情節,對那些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行為,仍不以犯罪論處。如萬某有老母病重,家極貧,無錢為其母就醫,萬般無奈之下偷了劉某800多元為其母看病,案發后萬某良心受到巨大譴責,夜不能寐,后主動把偷來的錢如數歸還于劉某,并自動投案自首。萬某的行為雖然符合盜竊罪的構成要件 (劉某所在地以800元為追訴起點),但綜合考慮全案情節,萬某的社會危害性不大,不應以盜竊罪論處。所以,刑事司法實踐中也不是僅僅以刑事違法性為標準對行為定罪處罰的,而是以刑事違法性與社會危害性的統一為標準。故在刑事司法實踐中,犯罪的本質是刑事違法性和嚴重的社會危害性,應受刑罰處罰性不是犯罪的本質,理由有以下幾個方面。
其一,在刑事立法領域中,應受刑罰處罰性是犯罪的本質,但在刑事司法領域中,應受刑罰處罰性是絕大多數犯罪的法律后果,不是犯罪的本質。立法機關把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和應受刑罰處罰性的行為犯罪化后,司法機關的任務是審核、證明行為是否符合犯罪化的犯罪構成,當行為符合了該罪的犯罪構成后,如果該行為又同時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犯罪即告成立,犯罪成立后的法律后果是對行為人量定刑罰。所以應受刑罰處罰性是犯罪的法律后果,不是犯罪的本質。例如張某深夜潛入宋某住處,竊走了宋某價值5000元的筆記本電腦一臺。案發后,司法機關關注的是張某的行為是否符合盜竊罪的犯罪構成及是否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二者具備,盜竊罪即成立,然后才有量定刑罰。換言之,是先有犯罪的成立后有刑罰的量定,而不是先有應受刑罰處罰性后有犯罪的成立。
其二,犯罪的法律后果有兩種,即定罪量刑和定罪免刑。雖然絕大多數犯罪受到刑罰的懲罰,但對某些輕微的犯罪,采取非刑罰處罰的方法,非刑罰處罰方法也是刑事責任的一種實現方式,其適用的前提是行為人已經構成犯罪,只是因為行為的社會危害性輕微及行為人不具有再犯可能性而免予刑罰處罰。如果承認應受刑罰處罰性是犯罪的本質,則必然得出適用非刑罰處罰方法的行為人不構成犯罪的結論,這與適用非刑罰處罰方法的前提是行為人已經構成犯罪的觀點是矛盾的,再次說明應受刑罰處罰性不是犯罪的本質。
最后,從刑法分則條文對犯罪的具體規定分析,也可以得出應受刑罰處罰性不是犯罪本質而是犯罪的法律后果。刑法分則規定犯罪的具體條文,都是前段規定犯罪的構成特征,后段規定法定刑。如刑法第264條規定:“盜竊公司財物,數額較大或多次盜竊的,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單處罰金;……”前段是對盜竊罪犯罪構成的表述,后段是本罪的法定刑,可見刑法分則對犯罪的規定,并沒有把法定刑列為它的基本特征。學理上對這種具體犯罪的概念,只是從它的構成特征上加以概括,而不涉及它應處的刑罰。如對盜竊罪通常概括為:“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竊取公私數額較大的財物,或多次竊取公私財物的行為。”而從來沒有概括為:“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竊取公私數額較大的財物,或多次竊取公私財物,應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單處罰金的行為。”犯罪本質是從各種具體犯罪概念中抽象歸納出來而為犯罪固有的內在規定性,探究犯罪的本質不能不考慮具體犯罪概念,既然具體犯罪概念中沒有應受刑罰處罰性的規定,那么應受刑罰處罰性不是犯罪的本質就應該是成立的。
注釋:
(1)限于篇幅,本文不討論犯罪學領域中的 “犯罪”的本質。
(2)為了區分犯罪與一般違法行為,學者提出了在社會危害性前加上諸如“嚴重的”、“相當程度的”、“極其嚴重的”、“應受刑罰處罰的”等修飾語。“相當程度的”、“極其嚴重的”與“嚴重的”并沒有太大的差別,都表示社會危害性的量差,故這些修飾詞可歸“為嚴重的”一類;而“應受刑罰處罰的”則不是從量的方面界定社會危害性,而是從制裁的手段屬性上界定社會危害性,引入了新的質,所以,可以把這些修飾語歸為兩類:“嚴重的”和“應受刑罰處罰的”。
[1]劉艷紅.社會危害性理論之辨正[J].中國法學,2002(2):164-1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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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高銘暄,馬克昌.刑法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49.
Neoteric Explanation of Nature of Crime
Liu Weiqi1,Liu Jie2
(1.2.Department of Law and Public Adm inistration,W uzhou University,Wuzhou 543002,China)
The concepts and characteristics of crime in our traditional criminal law theory have implications pluralism of the nature of crime.In the field of criminal legislation,the nature of crime is the serious social harmfulness and the due criminal punishment,the former is social attribute of the crime,the latter is sanctions attribute of the crime.In the practice of criminal justice,the nature of crime is criminal transgression and the serious social harmfulness,the due criminal punishment is not the nature of crime.
nature of crime;conceptof crime;nature of criminal transgression
D924
A
1673-8535(2012)03-0029-07
劉偉琦(1981-),男,河南太康人,梧州學院助教,刑法學碩士,主要研究方向:刑法學及其教學。
柳潔(1987-),女,湖北黃梅人,梧州學院助教,刑法學碩士,主要研究方向:刑法學。
(責任編輯:覃華巧)
2012-03-12
梧州學院青年項目(2011D003)階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