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玨
中國當下的勞資之爭出現了一些新特點,不可不察。
勞動法學專家常凱教授認為,中國職工正在由爭權利轉為爭利益。權利之爭是指職工們認為,企業拖欠和拒付我們工資不行,該給的待遇不給也不行;利益之爭是指職工們覺得,企業效益越來越好后,不給我們漲工資不行,效益不好時你裁員,這叫共苦,效益好了就該同甘。
現實地看,職工確實在由爭權利向爭利益轉化,但常凱教授沒有提到的是,這種轉化盡管存在,卻不具有整體和普遍性特點,就是說,在不同地區和不同企業,爭權利和爭利益現象是并存的。在經濟欠發達地區,很多農民工仍在為基本權利而戰;在一些發達地區,尤其是效益好的企業,職工的起碼權利已基本得到保障,他們已在為自己爭取合法利益。
常凱教授以南海本田工人罷工為例,企業并沒有出現工人工資低于最低水平和不給加班費的情況。工人之所以感覺不公平,是因為企業效益很好,工人卻沒有分享到成果。本田2009年純盈利1671億,增長92%,但工人工資沒有增加。工人們覺得不公正,希望得到更公正待遇。
面對勞資之爭這個新特點,我們既應感到欣慰,也應感到憂慮。欣慰的是,隨著經濟的發展、現代企業制度的建立和企業工會的努力,一些地區的企業已經把職工的基本權利提升到了一個高度,權利之爭的弱化,說明職工權利已初步得到保障。憂慮的是,在權利之爭弱化之后,如何面對利益分配,國家和企業還沒有明確的相關制度,工會的工資集體協商大多處在起步階段,使得企業的利益分配機制還不夠系統、不夠規范。
在權利之爭與利益之爭并存的情況下,很多工人意識到,單靠個體跟資方爭奪權利和利益,成功率很低。他們迫切需要有一個高效率的代言機構站出來為他們說話。在現實和制度框架內,這個代言機構就是工會。但工會能否高效率地代替他們跟資方爭權利、爭利益,他們有所懷疑。
南海本田罷工時,職工們有一個主張很惹人關注,他們強烈要求改組現有工會組織和成員。這說明當時的企業工會已不能完全代表他們了,他們需要的是能夠跟他們坐在一條板凳上的工會。無獨有偶,前不久,遼南某市一民企工會主席也因不替職工說話,被廣大職工提議罷免。
從權利之爭,到利益之爭,再到代言人或代言機構之爭,這個勞資新特點說明,中國工人是在進步的,他們已經意識到了問題根源之所在,并且已經提出了自己的主張,并且已經在這兩個企業有所行動。
值得注意的是,這兩家企業職工在與企業產生紛爭時,其不滿所指之處,既不是執政黨的執政權,也不是現行國家政權體制。也就是說,他們是承認并擁護這個體制的,他們只是在這個體制框架內,試圖在基層以組織化來實現自己的合法權利。這既跟中央“組織起來,切實維權”的方針不謀而合,也頗有18世紀美國工聯主義的思想色彩。當初美國工聯主義的主張就是“在不否定現在制度的前提下,為職工爭得合法權利”。
職工表現在代言人之爭的這一特點,既為我國各級政府預置了極大的法理空間——職工沒有把矛頭指向政府,而是指向了企業和自己的代言人,這就使得政府在制定相關制度時,更該公平公正。也為各級工會組織提出一個新課題——中國企業工會面臨一個倒逼機制:在職工越來越進步、越來越能發現問題根源的當下,工會是真正地成為廣大職工的代言機構,還是在過去的慣性中,越來越滑向邊緣化、行政化和官僚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