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桂林 高琳琳 朱 進
1.江蘇省姜堰市張甸中心衛生院內科,江蘇姜堰 225500;2.南京中醫藥大學附屬姜堰醫院,江蘇姜堰 225500
古諺云:“外科醫生怕治癬,內科醫生怕治喘。”形象性地說明了,喘病是一大疑難雜癥,然前賢在臨床實踐中不斷總結,從喘病的發生、病因、病機、辨證論治做了卓有成效的探索,現擷其精粹,以飧讀者。
《內經》首先提出了喘病的病因病機及癥狀特點,喘病有外感和內傷,邪實與正虛的不同。明確提出了喘分虛實,為后世喘病的辨證論治提供了理論依據。
實喘以喘呼氣粗、胸滿氣脹、甚至喘息鼻張為主要特點。《素問·陰陽應象大論》載“喘粗為之俯仰”,《靈樞·本神》載“實則喘喝,胸盈仰息”,《靈樞·經脈》云“脹滿膨膨而喘咳”,皆指實喘而言。實喘又可分為邪熱壅滯肺氣而喘,《素問·刺熱》云“肺熱病者,先淅然厥,起毫毛,惡風寒,舌上黃,身熱,熱爭則喘咳,痛走胸膺背”,《陰陽應象大論》“陽熱則身熱……喘粗為之俯仰”;寒邪犯肺致喘,“形寒寒飲則傷肺”;肺氣脹滿而喘,《靈樞·經脈》“肺手太陰之脈……是動則病肺脹滿,膨膨而喘咳”;心脈不通,肺氣不降而暴發之氣喘,《素問·痹論》“心痹者,脈不通,煩則心下鼓,暴上氣而喘”;陽明腑實、氣逆犯肺而致喘,《素問·厥論》“陽明厥逆,喘咳身熱”;水氣犯肺致喘,《素問·水熱穴論》“水病下為浮腫,上為喘呼”;瘀血乖肺而喘,《素問·脈要精微論》“當病墜若搏,因血在脅下,令人喘逆”。
虛喘以呼吸氣短、難以接續為主要特點。《素問·調經論》“不足則息利少氣”,《素問·舉痛論》“勞則喘息汗出”,《素問·玉機真藏論》“喘息不便”,皆指虛喘而言。分為肺氣不足而致喘,《素問·靈樞》“肺氣虛則鼻塞不利少氣”;腎虛不能納氣或腎陽虛衰致喘,《素問·藏氣法時論》“腎病者,……喘咳身重,寢汗出”,《靈樞·經脈》“腎足少陰之脈,……喝喝而喘……口熱舌干,咽腫上氣”;五臟之氣衰敗而喘,《靈樞·天年》“五藏皆不堅……喘息之疾”,《素問·玉機真藏論》“大骨枯槁,大肉陷下,胸中氣滿,其氣動形……真藏脈見,乃預之期日”。
喘病病變臟腑主要是肺和腎。《靈樞·經脈》云:“肺,手太陰之脈,……是動則病肺胠滿膨膨而喘咳”,“腎,足少陰之脈,……是動則病饑不欲食,咳唾則有血,喝喝而喘”。
仲景秉承《內經》旨意,多層次論述喘病的發病機制和臨床癥狀特點及辨證要點,同時論述了肺脹分型論治。
肺熱實喘:風熱犯肺,癥見喘促、身熱、汗出惡風者,用麻杏甘石湯,“太陽病,……汗出而喘,無大熱者,可與麻黃杏仁甘草石膏湯”。
寒邪實喘:喘促而兼惡寒身痛無汗者,用麻黃湯,“太陽病,頭痛發熱,身疼腰痛,骨節疼痛,惡風無汗而喘者,麻黃湯主之”;喘促兼惡風寒,自汗出者,用桂枝加厚樸杏子湯,“喘家作桂枝湯,加厚樸杏子佳”;若外受寒邪,內傷寒飲,寒飲郁肺,喘咳并作,惡寒痰稀白者,用小青龍湯,“傷寒表不解,心下有水氣,干嘔,發熱而咳,或渴,或利,或噎,或小便不利,少腹滿,或喘者,小青龍湯主之”。
肺氣脹滿而喘:喘促不得臥,胸脘部膨膨而滿者,有越婢加半夏湯或小青龍加石膏湯,“咳而上氣,此為肺脹,其人喘,目如脫狀,脈浮大者,越婢加半夏湯為主之”、“肺脹咳而上氣,煩躁而喘,脈浮者,心下有水氣,小青龍加石膏湯主之”。
心脈不通,肺氣不利暴喘:心煩,心中悸動,突發氣逆而喘,用栝蔞薤白酒湯或栝蔞薤白半夏湯,“喘息咳唾,胸背痛,短氣,寸口脈沉而遲,關上小緊數,栝蔞薤白白酒湯主之”。
《金匱要略》明確在指出了肺脹的病機,素有水飲內停,因風寒外束而觸發,證候表現多為咳嗽氣喘,不能平臥,或喉中痰鳴有聲等。“上氣喘而燥者,屬肺脹欲作風水,發汗則愈”,“咳而上氣,此為肺脹,其人喘,目如脫狀,脈浮大者,越婢加半夏湯主之”,“肺脹,咳而上氣,煩躁而喘,脈浮者,心下有水,小青龍加石膏湯主之”。在論述病因病機的基礎上,詳細地論述了肺脹的分型論治:寒飲郁肺,用射干麻黃湯,“咳而上氣,喉中水雞聲,射干麻黃湯主之”;痰濁壅塞,用皂莢丸,“咳逆上氣,時時吐濁,但坐不得眠,皂莢丸主之”;水飲內結,用澤漆湯,“脈沉者,澤漆湯主之”;水飲上逆,用厚樸麻黃湯,“咳而脈浮者,厚樸麻黃湯方之”;飲熱互結,熱盛于飲,用越婢加半夏湯,“咳而上氣,此為肺脹,其人喘,目如脫狀,脈浮大者,越婢加半夏湯主之”;飲熱互結,飲盛于熱,用小青龍加石膏湯,“肺脹,咳而上氣,煩躁而喘,脈浮者,心下有水,小青龍加石膏湯主之”。
華佗中藏經,王叔和脈經在發揮前賢的基礎了,更加重視喘病危重癥狀的研究和預后的判斷。
①“不病而暴喘促者死”;②“病腹痛而喘,其脈滑而利、數而緊者死”;③“病諸嗽喘,脈沉而伏者死”;④“病上氣,脈數者死”;⑤“病上喘氣急,四匝,脈澀者死”;⑥“肩息一日者死”;⑦“心絕于腎,肩息回眄,目直者,一日死”;⑧“肺絕則氣出不反,口如魚口者,三日死”;⑨“病氣人一身悉腫,四肢不收,喘無時,厥逆不溫,脈候沉小者死,浮大者生”;⑩“病寒人狂言不寐,身冷脈數,喘息目直者死,脈有力而不喘者生”。
①“夫病吐血,喘咳上氣,其脈數,有熱不得臥者死”;②“上氣脈數者死,謂其形損故也”;③“上氣,喘息低昂,其脈滑,手足溫者生,脈搏澀,四肢寒者死”;④“上氣,面浮腫,肩息,其脈大,不可治,加利必死”;⑤“熱病已得汗,而脈尚躁,喘而復熱,勿膚刺,喘甚者死”;⑥“熱病,肺氣絕,喘逆咳唾血,手足腹腫,面黃,振慄不能言語死,魄與皮毛俱去,故肺先死,丙日篤,丁日死”;⑦“熱病,腎氣絕,喘悸吐逆,踵疽尻癰,目視不明,骨痛短氣,喘滿汗出如珠死,精與骨髓俱去,故腎先死,戊日篤,己日死”;⑧“診婦生產,因中風傷寒熱病,喘鳴百肩息,脈實大浮緩者生,小急者死”。
書中是論述喘病由肺及脾及腎,最后及心的病理機轉醫家之一,《久咳逆上氣候》云:“肺感于寒,微者則成咳嗽,久咳逆氣,虛則邪乘于氣逆奔上也。肺氣虛極,邪則停心,時動時作,故發則氣奔逆乘心,煩悶欲絕,少時乃定,定后復發,連滯經久也”。
“廣濟療患肺脹,氣急,咳嗽喘粗,眠臥不得,極重,恐氣欲絕,紫菀湯方”。
宋代錢乙在《小兒藥證直訣》[8]首創喘病的五臟辨證,言“肺主喘,實則悶亂,喘促,有飲水者,有不飲水者;虛則哽氣,長出氣”及“肺病,悶亂哽氣,長出氣,氣短喘息”。指明喘的病位在肺臟,病機是肺之宣肅失司,升降失常。并描述了喘病的癥狀特點和治療大法,如《小兒藥證直訣》言“有肺盛者,咳而后喘,面腫,欲飲水者,有不欲飲水者,其身即熱”,以及“有肺虛者,咳而哽氣,時時長出氣,喉中有聲,此久病也”。同時提出了治療大法:“盛即下之,久即補之,更量虛實,以意增損”,并設不同處方,如瀉白散治療熱喘、人參生犀散治療寒喘、阿膠散治療虛喘、褊銀圓治療實喘及葶藶圓治療痰喘等。
書中于肺脹之證治最有建樹,是后世醫家診治肺脹的范本,提出肺脹的發生是痰瘀互結,治療上主張活血清痰。《丹溪心法·咳嗽》云:“肺脹而咳,或左或右不得眠,此痰挾瘀,礙氣而病,宜養血流動于氣,降火疏肝以清痰。”用四物湯加桃仁、訶子、青皮、竹瀝、姜汁之類。
書中把喘病歸納成虛實兩證,“實喘者有邪,虛喘者無邪,元氣虛也”,提出了喘病的辨證綱領,自此,后世醫家在對喘病的辨證中皆遵從虛實之辨。根據這個辨證綱領,張介賓在治療上提出“未發時以扶正氣為主,既發時以攻邪為主·……攻邪氣者,須分微甚,或散其風,或溫其寒,或清其痰火。”并告誡后人,“氣喘之病,最為危候,治失其要,鮮不誤人,欲辨之者,亦唯二證而已。所謂二證者,一曰實喘,一曰虛喘也,此二證相反,不可混也。實喘者,氣長而有余;虛喘者,氣短而不續。實喘者,惟呼出而快也;虛喘者,但得引長一息為快也。”這些論述,對于臨床辨證論治,有很強的指導意義。
嚴用和《濟生方·喘》[11]對引起喘病的病因認識最為全面:“將息失宜,六淫所傷,七情所感,或因墜驚恐,渡水跌仆,飽食過傷,動作用力,遂使臟氣不和,營衛失其常度,不能隨陰陽出入以成息,促迫于肺,不得宣通而為喘也”。
王肯堂《證治準繩·雜病·喘》[12]描述喘病的癥狀較為形象:“喘者,促促氣急,喝喝息數,張口抬肩,搖身擷肚”。
書中“論曰:肺脹者,手太陰經是動病也。邪客于肺,脈先受之。其證氣脹滿,膨膨而喘咳,缺盆中痛,甚則交兩手而瞀,是為肺脹也。脈經謂肺脹者,虛而滿,喘咳逆倚息,目如脫,其脈浮是也”。用紫菀湯方、石膏湯方、皺肺丸方、杏仁丸方等。
“在肺為實,在腎為虛”。
“實喘者,氣長而有余;虛喘者,息促而不足。實喘者,胸滿聲粗,客邪于肺,上焦氣壅,治宜疏利。虛喘者,呼長吸短,腎不納氣,孤陽無根,治宜固攝”。
蔣寶素《問齋醫案》[16]強調,喘病“在肺為實,在腎為虛”,“經以諸氣賁郁,皆屬于肺,肺合皮毛,為氣之主,風寒外束,肺衛不舒,氣壅作喘”,“腎乃氣之根,腎虛氣不歸原,肺損氣無依附,孤陽浮泛作喘”。
治療喘病善用麻黃,只要配伍得當即可,“蓋喘咳之癥在臨床治療時,不僅須發汗,還應化痰、逐飲、利水。喘者服麻黃,若汗出,則邪由汗解;若不汗出則小便增多,而由下泄,故麻黃為治喘之要藥。”而且注重辨痰施治,“痰黃者新感或舊病新發,用麻黃石甘湯合增液、銀花、連翹等;樹膠液狀稀痰,聽診為濕性羅音者,小青龍湯主之,煩燥者加生石膏;稠痰,喉中水雞聲,聽診為干性羅音者,宜射干麻黃湯;稀稠混合痰而聽診為混合羅音者,厚樸麻黃湯主之;泡沫痰而脈數心悸者,宜麻杏石甘湯合括蔞薤白半夏湯及生脈散治之;膿痰,晨起量多者,胸痛并周期性吐血者,千金葦莖湯主之;痰膠黏難出,量多,咳逆倚息,時時唾濁,坐不得臥者,可用《金匱》皀莢丸主之”。
程門雪認為:“咳喘之證,單純屬于肺虛者較少,肺虛而夾痰熱逗留肺絡者則至多。盡管肺腎兩虧,氣陰并傷,而見舌質光紅,只要咯痰不爽,痰黏膩厚,補中仍佐以肅化痰熱之品。治法大多采用千金葦莖、雪羹、竹瀝等,參入熟地、沙參、冬蟲夏草、肉蓯蓉、女貞子、旱蓮草、紫石英等藥中用之,以為清上實下,······”。
俞岳真提出三審兩重辨喘病,臨床上可作為借鑒。所謂“三審”,即一審動靜變化,動則喘促,是下元之虛,腎氣不納之虛喘;不因動靜增減,便屬邪氣閉肺之實喘;二審寒熱之有無,外感之喘屬實,必有寒熱之象,無寒熱者,多屬虛喘;三審起病之暴久,初病暴喘,病變在肺,屬實,久發不已,由肺及腎,在腎屬虛。“二重”,即實喘重苔,虛喘重脈:實喘以寒喘、熱喘為多,辨證以苔色為重,苔白而潤者為寒喘,苔黃燥者多屬熱喘;若肺癆咳喘,陰虛火動,火動則痰生,肯虛夾痰熱者甚多,痰熱阻于肺絡,未必盡現于舌,應以脈為依據,如右寸滑大為痰熱,右寸虛弱為肺虛,右寸虛而兩尺弱為肺腎俱虧,右寸滑大而兩尺弱為上實下虛。
洪廣祥指出“治肺不遠溫”的治療原則,認為肺陽虛,痰飲四伏,痰瘀互結是慢性咳喘的主要病理基礎,種種之熱象多為標癥,臨床時,應排除對標象的顧忌,施以溫散、溫化、溫補、溫通等治本之方藥。寒飲化熱者,以溫化寒飲為本;陽虛痰瘀化熱者,以溫補陽氣、滌痰祛瘀為主;時熱證寒者,治寒不遠溫。
董建華認為,喘病久發所成的宿喘,治療應以益腎填精,納氣歸元為主。總結出一張治宿喘的驗方:生地、熟地、山蓃肉、冬蟲夏草、紫石英、沉香粉、川芎、全蝎、五味子、杏仁、砂仁等。新加外感痰多者,加桑白皮、蘇子、海浮石等;畏寒肢冷明顯者,加肉桂、附子等;倦怠、乏力,動則汗出者,加黃芪、牡蠣;喘憋氣急,加地龍、生蛤殼;大便數日一行,加酒大黃、全瓜蔞等。臨床用之,療效頗佳。
有些醫家認為,虛喘亦用麻黃。如黃淑芬[20]認為傳統所指虛喘忌用麻黃,是僅指單味藥藥而言,復方配伍不受此限制。善用麻黃配杏仁、葶藶子、黨參、黃芪、熟地、五味子等治療虛喘。
綜上言之,喘病是因久患肺系疾病或它臟病變影響,致肺氣上逆,肅降無權,以氣短喘促、呼吸困難、甚則張口抬肩、不能平臥、唇甲表紫為特征的病證。古今文獻,論說繁多,龐雜紛云,既有統通論喘病者,又大多以嗽、咳、喘、哮雜論,分涇析渭,棄文留意,蒙后省略,治法互通又互異,大有復詞偏義之意,后世醫家,每于上下文而推其意,既感困難,就簡芟繁,尤非易事,酌古準今,堪資借鏡,續加采集,用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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