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貴方 (北京市德恒律師事務所副主任、中華全國律師協會刑事專業委員會副主任 北京 100033) ■文
辯護視角下的新 《刑事訴訟法》
李貴方 (北京市德恒律師事務所副主任、中華全國律師協會刑事專業委員會副主任 北京 100033) ■文
新《刑事訴訟法》已經完成立法程序將于明年1月1日實施,與這部法律直接相關的各個部門都在認真學習、研讀并起草制訂實施細則。作為一名律師,尤其是從事刑事辯護的律師,對這部法律也充滿期待并在努力地學習。下面是本人從辯護視角對新《刑事訴訟法》的一些認識和解讀,就教于大家。
雖然1979年《刑事訴訟法》就規定了辯護人制度,但那時的辯護人主要是審判階段的辯護,其他階段介入很少。1997年《刑事訴訟法》做了具有里程碑意義的重大改革,允許律師在偵查階段介入,卻受到嚴格限制,偵查階段介入的律師不叫辯護人,只稱做律師,其職能也僅限于為犯罪嫌疑人提供法律咨詢,代為申訴控告,為被逮捕者申請取保候審等幾項。而偵查階段的律師會見也十分艱難,且會見時又常常在實踐中受到不能談論案情等限制。換句話說,這個制度下的律師介入不是辯護,只是咨詢,因此才產生了實踐中的律師從事刑事辯護的“三難”——會見難、閱卷難、調查取證難。2007年《律師法》試圖破解這些困難,規定了一些行之有效的制度,比如,律師持“三證”會見,但在實踐中遇到了層層阻力,依然困難重重。這次《刑事訴訟法》修改從律師在刑事訴訟中的定位入手,試圖從根基方面厘清一些辯護制度的基本問題,至少解決律師在偵查階段的身份問題。新《刑事訴訟法》第33條規定:“犯罪嫌疑人自被偵查機關第一次訊問或者采取強制措施之日起,有權委托辯護人。”從立法上明確了偵查階段為犯罪嫌疑人提供法律服務的律師也是辯護人,與審查起訴階段、審判階段完全一樣。同時規定,在偵查期間,只能委托律師作為辯護人,而且把法律援助擴大到偵查階段,即犯罪嫌疑人從刑事程序開始就可以自行委托律師或者申請法律援助律師作為辯護人。這就解決了相當時間內一直爭議的律師在偵查階段的定位問題、身份問題。簡言之,在整個刑事程序中,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提供法律服務的律師都是辯護人。由此我們可以得出刑事訴訟程序中兩條重要結論:(1)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隨時可以委托辯護律師;(2)辯護律師在刑事程序中所從事的工作都是辯護工作。
新《刑事訴訟法》在明確律師偵查階段介入是辯護人的同時,通過一系列的制度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辯護權的行使,其中首次規定了司法機關關于告知辯護權的義務:
(一)偵查機關在第一次訊問犯罪嫌疑人或者對犯罪嫌疑人采取強制措施的時候,應當告知犯罪嫌疑人有權委托辯護人。人民檢察院自收到移送審查起訴的案件材料之日起三日以內,應當告知犯罪嫌疑人有權委托辯護人。人民法院自受理案件之日起三日以內,應當告知被告人有權委托辯護人。這意味著公、檢、法機關在各自受理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案件后不超過三日之內,應當分別告知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有權委托辯護人。這一規定要求公檢法機關:(1)應當告知;(2)應當在不超過一定期限 (三日)內告知。按照這一規定,不告知是違法的,遺憾的是立法未規定未告知的法律后果,但正面規定應當告知,也是很大的進步。
(二)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押期間要求委托辯護人的,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和公安機關應當及時轉達其要求。這是關于辯護權問題公檢法機關的又一項義務,即及時轉達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關于委托辯護人的要求。這一規定意味著,公檢法機關:(1)必須轉達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關于委托辯護人的要求;(2)必須及時轉達這一要求。當然,同樣令人遺憾的是,如果公檢法機關未轉達或未及時轉達委托辯護人的要求時,會產生什么法律后果,未予明確,只能留待將來完善了。無論如何,正面作了這一規定還是值得充分肯定的。
新《刑事訴訟法》首次明確規定了被告人有罪的舉證責任。第49條規定:“公訴案件中被告人有罪的舉證責任由人民檢察院承擔,自訴案件中被告人有罪的舉證責任由自訴人承擔”。這就從根本上解決了刑事案件中的證明責任問題:由控方證明被告人有罪,辯方可以反駁、辯解,但沒有舉證責任。由此,《刑事訴訟法》第35條關于辯護人責任的規定,也去掉了“證明”二字,修改為:“辯護人的責任是根據事實和法律,提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無罪、罪輕或者減輕、免除其刑事責任的材料和意見,維護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訴訟權利和其他合法權益”。立法上明確了舉證責任,有助于實踐中人民法院在作出“證據不足、指控犯罪不能成立”的判決時的法律根據更明確、清楚。
為了解決1997年《刑事訴訟法》后律師偵查階段會見難問題。2007年《律師法》的修改引進了“三證”會見,即律師持律師執業證書、律師事務所證明和委托書或者法律援助公函可以直接到看守所會見在押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這一規定確實是破解“會見難”的好辦法,只可惜在實踐中遇到巨大阻力,負責偵查工作的機關一直以《律師法》與《刑事訴訟法》有沖突、《律師法》是部門法等理由而不予實施或不予很好實施。這次《刑事訴訟法》修改基本上解決了這一矛盾,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這一問題,其基本要點是:
(一)作為基本原則,律師持“三證”會見。新《刑事訴訟法》吸收了《律師法》關于律師會見的基本規定,即“三證”會見。第37條第2款規定:“辯護律師持律師執業證書、律師事務所證明和委托書或者法律援助公函要求會見在押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看守所應當及時安排會見,至遲不得超過四十八小時”。這一規定明確了如下各點:(1)律師會見須持“三證”,也只須持“三證”,不需要其他文件或手續;(2)律師會見直接到看守所,由看守所安排,除后面的特別規定外,不需要辦案單位審查、安排或批準;(3)看守所必須在四十八小時內安排會見,不能無限期拖延、推諉。
(二)“三證”會見的例外。新《刑事訴訟法》第37條第3款規定:“危害國家安全犯罪、恐怖活動犯罪、特別重大賄賂犯罪案件,在偵查期間辯護律師會見在押的犯罪嫌疑人,應當經偵查機關許可”。法律明確規定了三類案件,即危害國家安全犯罪、恐怖活動犯罪、特別重大賄賂犯罪案件律師不能持“三證”會見,應當經偵查機關許可。由此可以明確的幾點是:(1)上述三類案件律師不能持“三證”會見。(2)律師不能持“三證”會見的案件只限于上述三類案件,不能擴大到其他案件。(3)上述三類案件律師會見應當經偵查機關許可。由于1997年《刑事訴訟法》第96條已被廢除,這三類案件律師還能否在偵查階段會見變得很模糊,從原理上講應許可會見,只是要由偵查機關安排,可能限制次數、時間。這一問題有待于相關部門的實施細則加以明確。對于上述三類案件,如果偵查機關在整個偵查階段一次都不許可律師會見,我們認為是不符合立法精神和原則的,至于給犯罪嫌疑人虛構上述三類案件之罪名以限制律師會見,更是錯誤的、違法的。(4)偵查機關應當將上述三類案件的情況事先通知看守所,律師持“三證”會見時,看守所告知律師,律師再與偵查機關聯系。這一規定也反映和突出強調除上述三類案件外,律師可以直接到看守所會見,看守所直接接待律師,不需要經過偵查機關審核、安排或批準。
(三)律師會見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可以了解案件有關情況,提供法律咨詢。除上述三類案件外,律師均是持“三證”直接會見,偵查階段與審查起訴階段、審判階段一樣,均可了解案情,不受任何限制。
(四)辯護律師會見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時不被監聽。新《刑事訴訟法》全面吸收了《律師法》這一規定。但在實踐中,有人提出不被監聽,可以旁聽。我們認為這一理解不妥。所謂“旁聽”,是指偵查人員“旁聽”,并非其他人員,而偵查人員作為司法工作人員,其行為必須是法律明確授權的,而不是推斷的,或者解釋的。法律規定三類案件律師會見需經偵查機關許可,并未規定其他案件律師會見偵查人員可以旁聽,就意味著不能旁聽。對于公民來說,法律未禁止的就是可以為的,而對于司法人員來說,法律未規定的就是不可以為的。這一原則在這里是適用的。
新《刑事訴訟法》基本吸納了《律師法》關于閱卷的規定,自案件審查起訴之日起,辯護律師可以查閱、摘抄、復制本卷的案卷材料。這一規定自《律師法》實施后已基本在全國范圍內施行,反對的意見不多。這次《刑事訴訟法》修改把《律師法》規定的審查起訴階段“案卷材料”和審判階段“所有材料”的不同提法,統一為“案卷材料”。與此相關,新《刑事訴訟法》又有兩個新的規定,值得特別注意:
(一)辯護律師可以把案卷材料給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看。新《刑事訴訟法》第37條第4款規定,辯護律師“自案件移送審查起訴之日起,可以向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核實有關證據”。這就解決了長期以來律師能否把案卷材料出示給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看的問題,在立法上對這個問題給出了明確答案,是非常值得肯定的。至于案卷材料能否給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家屬看,我們一直持否定態度,至少言詞證據部分不能給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家屬看。
(二)辯方的證據披露義務。新《刑事訴訟法》第40條規定,“辯護人收集的有關犯罪嫌疑人不在犯罪現場、未達到刑事責任年齡、屬于依法不負刑事責任的精神病人的證據,應當及時告知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這一規定要求辯護律師必須及時披露上述三類證據,因為這些證據都有終止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刑事追究程序的作用。及時披露有助于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及時查明案情,節省司法資源,對當事人和社會均有利,是正確的。
新《刑事訴訟法》在舊《刑事訴訟法》關于律師可以申請人民檢察院、人民法院收集、調取證據規定的基礎上,又新增加了一項特別規定,即第39條: “辯護人認為在偵查、審查起訴期間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收集的證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無罪或者罪輕的證據材料未提交的,有權申請人民檢察院、人民法院調取”。這一規定特別列明是證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無罪或者罪輕的證據材料,偵查機關或者人民檢察院未予提交的,辯護人有權申請調取。這是針對實踐中偵查機關、檢察機關有意或者無意不提交有利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證據而專門做的規定,較有實際價值。同時,在新《刑事訴訟法》中,還較多地強調了證人、鑒定人出庭作證問題,這同樣也有利于辯護工作。
新《刑事訴訟法》基本吸收了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司法部《關于辦理刑事案件排除非法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的基本原則,在立法上明確規定“在對證據收集的合法性進行法庭調查的過程中,人民檢察院應當對證據收集的合法性加以證明” (第57條)。而對辯方提出的排除以非法方法收集的證據的申請,只要求“應當提供相關線索或者材料”。也就是說,辯方可以提供相關的證據材料,但不是法定義務,只要提供相關線索或者材料,控方就應提交證據證明證據來源的合法性。換句話說,關于非法證據問題,由控方證明證據的合法性,而不是由辯方證明證據的非法性。與此相關,第58條又進一步規定:“對于經過法庭審理,確認或者不能排除存在本法第五十四條規定的以非法方法收集證據情形的,對有關證據應當予以排除”。在證據采信問題上,也是采取有利于被告人的原則,即不能排除存在以非法方法收集證據情形的,該證據應予排除。因此,在非法證據排除問題上,新《刑事訴訟法》作出了有利于被告人的規定:(1)在是否存在以非法方法收集證據的問題上,由控方證明證據的合法性,被告方不承擔證明證據非法性的責任;(2)在控方證明證據合法性的標準上,采用較嚴格的要求,控方的證明應當排除以非法方法收集證據情形的存在。不能排除的,該證據就要作為非法證據被排除。這一規定符合刑事訴訟的基本原理,也符合控辯雙方的實際能力和狀況。
同時,在有關遏制非法證據問題上,除了增加排除非法證據的相關規定外,也增加了解決非法證據問題的程序性規定,即在訴訟過程中,相關人員可以就證據收集方法非法問題向人民檢察院報案、控告、舉報。第55條規定:“人民檢察院接到報案、控告、舉報或者發現偵查人員以非法方法收集證據的,應當進行調查核實。對于確有以非法方法收集證據情形的,應當提出糾正意見;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這一規定使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及其辯護人或者親屬可以及時就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所受到的非法方法取證問題進行報案、控告、舉報,遏制非法取證行為的發生、持續和擴大。如果律師持“三證”會見能順利實施,這一規定還是能有實際效果的。
關于申請變更強制措施,新《刑事訴訟法》作出了許多有價值的修改,值得特別關注。
(一)辯護人申請變更強制措施的范圍擴大了。與新《刑事訴訟法》明確律師在偵查階段是辯護人的定位相適應,辯護律師申請變更強制措施的范圍也擴大了,包括拘留、逮捕等羈押措施。1997年《刑事訴訟法》規定律師只能針對逮捕措施申請取保候審。
(二)規定了申請變更強制措施的一些程序性要求。
1、對于變更強制措施的申請有關機關必須在三日以內作出決定。新《刑事訴訟法》第95條規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及其法定代理人、近親屬或者辯護人有權申請變更強制措施。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和公安機關收到申請后,應當在三日以內作出決定”。這條規定強調了兩方面的內容:其一,誰有權申請變更強制措施?規定的很明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本人,其法定代理人、近親屬、辯護人。前述三類人均有權申請變更強制措施。其二,對于變更強制措施的申請,公檢法機關應當在三日以內作出決定,明確了有關機關作出決定的期限,而不能無限期拖延或者置之不理。
2、不同意變更強制措施應說明理由。如上所述,新《刑事訴訟法》明確規定,對于變更強制措施的申請,有關機關必須在三日以內作出決定,同時進一步規定:“不同意變更強制措施的,應當告知申請人,并說明不同意的理由”。這就要求有關機關不僅要在三日以內作出決定,而且還要告知申請人。同時,不同意變更強制措施的,還要說明不同意的理由。同時,這種回復一般應是書面的,如口頭回答,無法證明是否三日以內決定和回復,也不容易證明是否說明了不同意的理由。
3、審查和批準逮捕聽取辯護律師意見。新《刑事訴訟法》第86條規定:“人民檢察院審查批準逮捕,可以詢問證人等訴訟參與人,聽取辯護律師的意見;辯護律師提出要求的,應當聽取辯護律師的意見”。這一規定有兩方面的要求:其一,人民檢察院在審查批準逮捕時,可以聽取辯護律師的意見;其二,辯護律師對于審查批準逮捕問題要求提出意見的,檢察機關必須聽取辯護律師的意見,這是強制性的,這意味著辯護律師關于批準逮捕問題有權要求檢察機關聽取自己的意見或者提交書面意見。
(三)人民檢察院在批準逮捕后對羈押必要性進行審查。新《刑事訴訟法》與1997年《刑事訴訟法》不同,要求人民檢察院在批準逮捕后,“仍應當對羈押的必要性進行審查。對不需要繼續羈押的,應當建議予以釋放或者變更強制措施。有關機關應當在十日以內將處理情況通知人民檢察院”(第93條)。這一規定要求人民檢察院在批準逮捕后,應當對羈押的必要性進行繼續審查,而不是一次決定了事。對不需要繼續羈押的,應當建議釋放或者變更強制措施。對于辯護律師而言,不僅在審查批準逮捕時可以提出自己反對批準逮捕的意見和理由,而且在批準逮捕后,依據案件進展情況,可以持續不斷地申請變更強制措施,提出新的事實和理由。這是非常有價值的。
新《刑事訴訟法》吸收《律師法》的規定,明確了律師的作證豁免權。第46條規定:“辯護律師對在執業活動中知悉的委托人的有關情況和信息,有權予以保密”。新《刑事訴訟法》這一規定比《律師法》更進一步,其一,《律師法》把這一要求完全規定為律師的義務,是從保密義務的角度免于律師作證,即不向有關機關披露某些不利于當事人的情況,而新《刑事訴訟法》則按照免予作證特權的本意,將這一要求規定為律師的權利,即律師有權予以保密,當然也有權披露。同時,關于保密的范圍,新《刑事訴訟法》的規定更寬泛:包括辯護律師在執業活動中知悉的委托人有關情況和信息,而不限于個人秘密、隱私或者委托人不愿泄露的情況和信息。按新《刑事訴訟法》的規定,是否保密、保守什么秘密以及是否為秘密,均由律師判斷和做出決定,律師有很大選擇和裁量權。
與《律師法》一樣,對律師的免予作證特權,新《刑事訴訟法》也規定了例外,即“辯護律師在執業活動中知悉委托人或者其他人,準備或者正在實施危害國家安全、公共安全以及嚴重危害他人人身安全的犯罪的,應當及時告知司法機關”。新《刑事訴訟法》關于“例外”的范圍,比《律師法》有所縮小,去掉了關于“嚴重危害他人財產安全的犯罪的”規定,在實踐中有很大意義,更強化了律師的免予作證權。但同時,對于“例外”的情況,與《律師法》不同,明確規定了律師的報告義務,即對于上述三類犯罪,無論是委托人本人還是其他人,無論是準備實施還是正在實施,均應當及時告知司法機關,即不僅要告知,而且要及時告知。考慮到上述三類犯罪的極端嚴重性以及所侵害利益的極端重要性,作出這樣的規定也是合理的。
在新《刑事訴訟法》修改過程中,曾有較強烈的聲音,要求廢除1997年《刑事訴訟法》第38條,認為這一條款有較大的職業歧視性,由于該條款及《刑法》第306條的實施,造成了許多針對律師的冤案、錯案,產生很大負面影響,極大地妨礙了辯護事業的健康發展。但立法機關未采納這一意見,而是對第38條進行了修改,形成了新《刑事訴訟法》的第42條,基本要點如下:
(一)擴大了妨害作證的主體范圍,由原38條規定的“辯護律師和其他辯護人”修改為“辯護人和其他任何人”,即這一犯罪主體不僅限于辯護人,也包括其他任何人,意圖淡化此條款專門針對律師的印象,但實際效果是有限的,這還是一個主要以律師作為犯罪主體的犯罪。
(二)去掉了“不得威脅、引誘證人改變證言”這一規定。應該說,這一規定非常不嚴謹、不科學。證人改變證言有很多原因、很多情況,可能由假話改為真話,也可能由真話改為假話;可能因律師的引導而改變,也可能因其他因素而改變。尤其是在司法機關調查過程中,證人也經常出現內容不同甚至矛盾的筆錄,并不會因此追究相關取證者的任何責任,更遑論刑事責任。因證人改變證言去追究律師的責任,甚至刑事責任是極不嚴謹、極不負責任的,在實踐中也產生了很多錯案。1997年《刑事訴訟法》實施后對律師關于證據方面問題的刑事追究中,很多是適用這條規定。當《刑法》第306條引入這一規定時,立法者已經認識到這一規定的危害及不嚴謹性,在“改變證言”前加上了“違背事實”的限定,同時又補充一款:“辯護人、訴訟代理人提供、出示、引用的證人證言或者其他證據失實,不是有意偽造的,不屬于偽造證據”。以此將辯護人妨害作證的刑事責任限定于故意,不包括過失。這次《刑事訴訟法》修改刪除了“不得威脅、引誘證人改變證言”一句,從實際效果看,還是一個進步。
(三)為了弱化職業報復性,避免在實踐中由辦理律師所辦刑事案件的相關辦案人員直接辦理律師涉嫌妨害作證案而存在的偏頗,新《刑事訴訟法》在追究律師妨害作證刑事責任的程序上作了一定的限定,規定:“辯護人涉嫌犯罪的,應當由辦理辯護人所承辦案件的偵查機關以外的偵查機關辦理”。實行了有限回避制度,可以在實踐中減少直接的職業報復性,有一定作用。
(四)新《刑事訴訟法》吸納了《律師法》關于追究律師妨害作證刑事責任時,“應當及時通知其所在的律師事務所或者所屬的律師協會”的規定,在程序上更加強了對律師的保障,但作用十分有限。在修改過程中,我們曾經提出對于追究律師妨害作證刑事責任的案件,應該先由律師協會或者司法行政機關進行行業或行政處罰,嚴重者才追究刑事責任以及待律師所辦刑事案件終審判決后再審理律師所涉妨害作證的案件的建議,但未被采納。
新《刑事訴訟法》從保障辯護權出發,規定了一些告知和聽取辯護律師意見的內容,也值得學習、研究。
(一)偵查階段聽取律師意見。第159條規定:“在案件偵查終結前,辯護律師提出要求的,偵查機關應當聽取辯護律師的意見,并記錄在案。辯護律師提出書面意見的,應當附卷”。這一規定要求偵查人員應當聽取辯護律師的意見。從條文看,偵查人員沒有義務主動征求辯護律師的意見,但當辯護律師提出要求時,則必須聽取。這賦予了辯護律師在偵查階段向偵查機關提出意見的權利,包括口頭意見、書面意見,使辯護律師對偵查活動的介入更深入了。
(二)偵查終結移送起訴告知辯護律師。新《刑事訴訟法》第160條規定,公安機關偵查終結的案件,在移送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的同時,應將案件移送情況告知犯罪嫌疑人及其辯護律師。這是一項程序性技術要求,偵查機關應當告知犯罪嫌疑人及其辯護律師案件已移送審查起訴,使后者清楚案件所處法律階段、法律程序,是有積極意義的,也從另一方面強化了辯護律師的存在及其價值。
(三)審查批準逮捕時辯護律師可以發表意見,如前文所述,人民檢察院在審查批準逮捕時,辯護律師提出要求的,應當聽取辯護律師的意見。
(四)審查起訴時聽取辯護律師意見。新《刑事訴訟法》第170條進一步明確規定了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應當聽取辯護人和訴訟代理人的意見,并記錄在案。辯護人和訴訟代理人提出書面意見的,應當附卷。1997年《刑事訴訟法》對此也有所規定,但不明確。新《刑事訴訟法》要求檢察機關在審查起訴時,應當訊問犯罪嫌疑人,聽取辯護人和被害人及其代理人的意見,使這一規定更直接、明確,也就更制度化了。
(五)開庭前聽取辯護人意見。新《刑事訴訟法》第182條規定:“在開庭以前,審判人員可以召集公訴人、當事人和辯護人、訴訟代理人,對回避、出庭證人名單、非法證據排除等與審判相關的問題,了解情況,聽取意見”。這意味著在案件開庭前,辯護人可以就回避、證人出庭以及非法證據排除等問題與法官交流,提出意見。
(六)判決書應當送達辯護人、訴訟代理人。新《刑事訴訟法》第196條規定,人民法院在宣告判決后,應當同時將判決書送達辯護人、訴訟代理人,這是一項新的規定,用以糾正實踐中不向律師送達判決書的情況。
(七)死刑復核案件聽取辯護律師意見。新《刑事訴訟法》第240條增加了一項規定:“最高人民法院復核死刑案件,應當訊問被告人,辯護律師提出要求的,應當聽取辯護律師的意見”。這一規定為律師介入死刑復核案件的辯護提供了法律依據。但規定的內容較窄,僅限于提出意見。辯護律師能否提出開庭或者召開聽證會進行質證等,法律未作規定。
新《刑事訴訟法》在辯護權的保障和救濟方面,也作了一些新的規定,分別討論如下。
(一)強化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辯護權的保障。新《刑事訴訟法》把第14條修改為:“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和公安機關應當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和其他訴訟參與人依法享有的辯護權和其他訴訟權利”。這一規定與1997年《刑事訴訟法》比較,強化了兩方面的內容:(1)把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從訴訟參與人中分列出來,專門予以強調;(2)把辯護權從訴訟權利中分列出來,專門予以強調。這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新《刑事訴訟法》強調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辯護權的意圖。
(二)規定了保障訴訟權利的救濟渠道。1997年《刑事訴訟法》也規定了多項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及其辯護人所享有的訴訟權利,但實踐中執行的并不好,有很多權利被束之高閣無法落實,偵查階段會見權就是一個典型例證。究其原因有二:一是違反法律或者不遵守法律沒有相應的法律后果;二是權利受侵害者沒有任何救濟渠道,比如,有些律師因為偵查機關不安排會見而向法院起訴被裁定不予立案,因而無法解決這些問題。這次《刑事訴訟法》修改在這方面作出了一些有益的嘗試。第47條規定:“辯護人、訴訟代理人認為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人民法院及其工作人員阻礙其依法行使訴訟權利的,有權向同級或者上一級人民檢察院申訴或者控告。人民檢察院對申訴或者控告應當及時進行審查,情況屬實的,通知有關機關予以糾正”。這一規定明確了如下各點:(1)辯護人、訴訟代理人認為有關機關阻礙其依法行使訴訟權利的,有權提出申訴或者控告;(2)受理申訴或者控告的機構是同級或者上一級人民檢察院;(3)人民檢察院對于申訴或者控告應當及時進行審查;(4)情況屬實的,通知有關機關予以糾正。我們之所以認為這一規定不很完整、明晰,理由在于:第一,未規定具體的審查方式、程序和期限,仍然是行政處理模式,受理機關在具體操作上有很大靈活性和不確定性;第二,沒有明確的處理方式及結論,有關機關違法的法律后果不確定。規定了通知有關機關予以糾正,但未規定有關機關多長時間內糾正,怎樣糾正,不糾正怎么辦。這些都大大弱化了這一規定的法律作用和效果。當然,與過去相比,還是有很大進步,至少律師知道應向誰申訴、控告,這值得充分肯定。
(責任編輯 張文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