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百病生于氣也”

唐瑜之

（重慶市開縣中醫院，重慶 405400）

論“百病生于氣也”

唐瑜之

（重慶市開縣中醫院，重慶 405400）

百病生于氣也 素問

《素問·舉痛論》云“百病生于氣也”，道出了中醫發病學的一個極其重要的觀點，其言雖簡，其義則深，不僅具有理論意義，同時也具有重要的臨床意義，現不揣淺陋，簡論如下。

1 關于氣的詮釋

在中國古代，“氣”是一個涵義極其廣泛而又非常重要的一個哲學概念，涉及天文、地理、社會等諸多方面，滲透到諸子百家各種學說。《素問·天元紀大論》引《太始天元冊》云“太虛廖廓，肇基化元。萬物資始，五運終天，布氣真靈，總統坤元，九星懸朗，七曜周旋，曰陰曰陽，曰柔曰剛，幽顯既位，寒暑弛張。生生化化，品物咸章”。中醫學從氣是宇宙的本源，是構成萬物最基本的元素這一觀點出發，認為氣是構成人體的最基本物質，同時也是維持人體生命活動的最基本的物質。所謂“天地合氣，命之曰人”。《內經》中“氣”字共出現近3000次，有關“氣”的詞組近1000條。《難經·八難》說“氣者，人之根本也”，《醫權初編》曰“人之生死，全賴乎氣，氣聚則生，氣壯則康，氣衰則弱，氣散則死”亦表達了同一個意思。根據氣的來源、分布和功能的不同，常分為元氣，宗氣、營氣、衛氣等。

氣構成人體，并通過人體臟腑機能活動表現出來。氣在人體，并非只是聚集在一處的物質，而是具有巨大能量的、運動不息的物質，它無不運動著、變化著。氣的運動即中醫學之“氣機”，其運動的基本形式可概括為——升降出入。氣的運動是絕對的，在時空中是無時不有，“無器不有”。氣的運動，并非只是簡單的循環重復的流動，而是在運動中變化、發展的，此即所謂“氣化”。天地陰陽之氣的交感合和，就使宇宙間萬物發生了紛繁的變化，就有了新事物的產生，舊事物的滅亡。人類陰陽交感合和，就孕育出新的生命，故《易傳·系辭下》說“天地氤蘊，萬物化醇；男女構精，萬物化生”。氣的運動，推動萬物的產生，正如《橫渠易說·系辭上》所言“天惟運動一氣，鼓萬物而生”。氣化生萬物是一個由微至著的過程，《周易程氏傳·復卦》云“物之始生，其氣至微，故多屯艱……其類漸進而來，則將亨盛”。在氣的運動作用的促進下，自然界就表現為萬事萬物的生、長、化、收、藏，在人體就表現出生、長、壯、老、已的規律。人體內的物質與能量的新陳代謝過程，就是氣化的結果。

在中國古代哲學的范疇，氣化是人體的運動變化，即陰陽之氣的變化，泛指自然界的物質形態的一切形式的變化。在人體則指在氣的作用下，臟腑功能活動，精氣血津液等不同物質之間的相互化生和物質與功能之間的相互轉化。氣化與生俱來，并貫穿生命始終，故《景景室醫稿雜存》說“人類伊始，氣化之也。兩間既有人類，其由氣化，繼由形化，父精母血，子孳孫生。然必歷十月，備受四時之氣，而后娩懷。是成胎形，仍氣化也。娩懷而后，鼻受天之氣，口受地之味。其氣所化宗氣、營、衛，分而為三。由是化津、化液、化精、化血，精復化氣，以奉養生身”。可見人體是一個不斷發生氣化作用的機體，氣化是生命活動的本質所在，生命是氣化的一種存在方式。

2 氣機紊亂是疾病的基本表現形式

人體是一個有機的生命活動機體，是充滿著運動變化的機體。氣機的升降出入就是生命的基本表現形式，貫穿于生命活動的始終，故《素問·六微旨大論》云“升降出入，無器不有”，也無時不有，內而臟腑氣血，外而語言視聽，無不是臟腑氣機升降出入的體現。如心居上主降，腎在下宜升，即心火下降以溫腎水，腎水上升以制心火，如此協調配合，水火既濟，以保持陰陽平衡。肺氣肅降，肝氣升發，一升一降以保證氣機的升降有序。脾胃同居中焦，脾氣上升，胃氣下降，為一身氣機升降之樞紐。即使是以降為順，以通為用的六腑，在傳統飲食的過程中，也有吸收水谷精微，化生津液上輸的作用。故《素問·經脈別論》謂“飲入于胃，游溢精氣，上輸于脾，脾氣散精，上歸于肺，通調水道，下輸膀胱，水精四布，五經并行”。人體之所以能保持旺盛的生命力，正是五臟六腑的氣化，使其升已而降，降已而升，升中有降，降中有升，維持全身氣血津液的代謝平衡。張景岳說“氣之在人，和則為正氣，不和則為邪氣。凡表里虛實，順逆緩急，無不因氣而至，故百病生于氣”（《景岳全書》）。無論內而七情，外而六淫，致人患病，均導致人體升降運動的失調，即氣機失調。倘若有升無降，或有降無升，則“陰陽離決，精氣乃絕”。誠如《素問·六微旨大論》所說“出入廢則神機化滅，升降息則氣立孤危。非出入無以生長壯老已，非升降無以生長化收藏。升降出入，無器不有。故器者，生化之宇，器散則分之，生化息矣”。朱丹溪說“氣血沖和，萬病不生，一有拂郁，諸病生焉”，就是這個意思。

臨床上，各種致病因素導致氣機升降出入的變化，或太過，或不及；或邪實，或正虛。升而無制則氣逆，降而太過則氣陷，氣機不行則氣滯，氣虧不足則氣虛，氣壅不出則氣閉，氣虛不入則氣脫。在具體的臟腑功能失調的病理表現上，則可見肺失宣降，肝失疏泄，胃失和降，脾失升清，腎氣不固，邪閉心包，心陽暴脫等多種病證。在氣血的運行方面，則可表現為氣血不足，氣滯血瘀，氣虛不固，氣不攝血，氣滯水停等。《景岳全書》說“氣之為用，無所不至，一有不調，則無所不病。故其在外，則有六氣之侵；在內，則有九氣之亂。凡病之為虛為實，為寒為熱，至其變態，莫可名狀。欲求其本，則只一氣字足以盡之”。故《素問·舉痛論》謂“百病生于氣也，怒則氣上，喜則氣緩，悲則氣消，恐則氣下，寒則氣收，炅則氣泄，驚則氣亂，勞則氣耗，思則氣結”，此之謂也。

3 百病生于氣與三因分類法

中醫病因學說起源很早，春秋時期秦醫和提出“陰、陽、風、雨、晦、明”為引起疾病的六氣。他說“六氣，曰陰、陽、風、雨、晦、明也，分為四時，序為五節，過則為災。陰淫寒疾，陽淫熱疾，風淫末疾，雨淫腹疾，晦淫惑疾，明淫心疾”（《左傳·昭公元年》）。張仲景在《金匱要略·臟腑經絡先后病脈證》中說“千般疢難，不越三條：一者，經絡受邪，入臟腑，為內所因也；二者，四肢九竅，血脈相傳，壅塞不通，為外皮膚所中也；三者，房室、金刃、蟲獸所傷。以此詳之，病由都盡”。宋·陳無擇在《三因極一病證方論》中說“凡治病，先須識因，不知其因，病源無目。其因有三：曰內、曰外、曰不內外。內則七情，外則六淫，不內不外乃背經常”。其主要內容是“六淫者，寒暑燥濕風熱是。七情者，喜怒憂思悲恐驚是……然六淫天之常氣，冒之則先自經絡流入，內合于臟腑，為外所因。七情人之常性，動之則先自臟腑郁發，外形于肢體，為內所因。其如飲食饑飽，叫呼傷氣，盡神度量，疲極筋力，陰陽違逆，乃至虎狼蟲毒，金瘡踒折，疰忤附著，畏壓溺等，有背常理，為不內外因”。

張仲景和陳無擇的“三因論”似與《內經》的百病生于氣相左，但仔細分析，其實并不矛盾，而是從不同角度闡釋病因病機。《素問·舉痛論》謂“百病生于氣也，怒則氣上，喜則氣緩，悲則氣消，恐則氣下，寒則氣收，炅則氣泄，驚則氣亂，勞則氣耗，思則氣結”。九氣傷人，實亦可以三因分之。內因以怒喜悲恐驚思概括，外因以寒熱為例，不內外因以勞傷為代表，它們最終都是導致臟腑功能紊亂，機體氣機失調而變生百病。故僅是以“九氣”為例，實際上涵蓋了中醫發病學的三因內容。

4 “百病之所生也，生于風寒暑濕燥火”

《素問·舉痛論》提出“百病生于氣”的發病觀點，但在《素問·至真要大論》中又提出了“夫百病之生也，皆生于風寒暑濕燥火”的發病觀點，并提出了“諸暴強直，皆屬于風”、“諸病水液澄沏清冷，皆屬于寒”、“諸頸項強，皆屬于濕”、“諸躁狂越，皆屬于火”等具體病機。這兩種發病觀點看似有很大的不同，一強調“氣”，一強調“六淫”。然，不管以什么途徑，什么方式發病，都是干擾和打亂了人體的正常生命活動，而正常生命活動的基本形式就是氣機的升降出入，并貫穿于整個生命活動的始終。人體臟腑經絡，氣血津液，營衛陰陽，無不依賴于氣機的升降運動。因而，無論是“九氣”致病，或“六淫”致病，最終都是導致人體氣機升降運動失常而發病。兩種觀點是從不同的角度而提出的發病觀點，二者并不沖突，且《內經》并非出自于一人之手，亦非一時之人。故從不同角度提出或強調其發病觀就不足為奇了。

5 “六淫”致氣病

六淫為病，從外而入，即常從機膚、口鼻入侵人體，其病證多樣，又常兼夾為患。但從“百病生于氣”的發病觀來看，六淫均可導致氣機失常而發病，只是途徑、形式和表現不同而已，茲分而述之。

5.1 風 風為陽邪，其性開泄。風邪侵犯人體，使腠理張開，津氣外泄而汗出惡風，困阻肌表則頭痛發熱。《素問·風論》曰“風氣藏于皮膚之間，內不得通，外不得泄……腠理開灑然寒，閉則熱而悶”。風邪郁肺，肺氣失于宣發肅降，則咳嗽，喘息。痹阻經脈，氣血不通則肢節疼痛。風盛則氣血涌動而身形動搖，眩暈項強等。5.2 寒 寒為陰邪，易傷陽氣。寒襲肌表，衛氣閉郁，則惡寒發熱無汗。寒邪直中中焦，損傷脾陽，氣機郁滯，則脘腹冷痛，嘔吐泄瀉。寒性凝滯，若寒邪傷人，陽氣受損，經脈凝滯而氣血不行，津液失常，變生氣滯血瘀，痰飲濕濁。“寒氣入經而稽遲，泣而不行，客于脈外則血少，客于脈中則氣不通”（《素問·舉痛論》）。且寒性收引，所謂“寒則氣收”（《素問·舉痛論》），氣收則不通，不痛則痛。所以《素問·舉痛論》又說“寒氣客于脈外則脈寒，脈寒則縮踡，縮踡則脈絀急，絀急則外引小絡，故卒然而痛”。

5.3 暑 暑為陽邪，其性炎熱升散，易傷津耗氣。暑之傷人，多高熱面赤，煩渴汗出等一派陽熱亢盛之象。大熱汗出，不唯傷津，也多耗氣。因其暑邪侵入人體，腠理開泄而多汗，汗多則易耗傷津而見口渴喜飲，小便短赤等癥。又汗多則氣隨汗泄而氣虛，故常見氣短乏力，神疲肢倦等癥。《素問·刺志論》說“氣虛身熱，得之傷暑”。《素問·舉痛論》說“炅則腠理開，榮衛通，汗大泄，故氣泄矣”。薛生白在《濕熱病篇》中更是明確指出“暑月熱傷元氣，氣短倦怠，口渴多汗，肺虛而咳者，宜人參，麥冬、五味子等味”直接益氣養陰。

5.4 濕 濕為陰邪，易傷陽氣。濕性類水屬陰，“陰勝則陽病”，且“濕土之氣，同類相召”，故最易困阻中焦，影響脾胃氣機的升降而脘腹痞悶脹痛，泄瀉水腫。濕性重濁，濕之傷人，郁閉氣機，清陽不升，濁陰不降，阻滯經絡關節則身重肢倦，關節重痛。所謂“濕為停著，凡關節疼痛，重痹而弱，皆為濕著”。蒙于上則頭重如裹，所謂“因于濕，首如裹”。濕性黏滯，最易阻礙氣機，濕邪傷人，最易阻礙氣機的升降出入運動，上蒙清陽則頭昏重；阻郁上焦，肺氣失宣，則胸悶咳嗽；濕阻中焦，則脾胃升降失司而脘痞、腹脹，嘔吐泄瀉；濕阻下焦，則開合不利而下腹疼痛，里急后重，尿急澀痛。

5.5 燥 《素問·陰陽應象大論》說“燥勝則干”。可見其傷人易出現津傷干澀的癥狀。如口咽干燥，口渴，皮膚干燥，毛發不榮等表現，似與“氣”無關。其實不然，因為燥易傷肺，而肺主氣，司呼吸，開竅于鼻。故燥邪傷人，易劫肺津，影響肺氣的宣發肅降而咳嗽少痰，胸痛喘逆。且肺與大腸相表里，燥邪傷肺津，必耗腸液而便秘，更使肺氣難以下降而出現氣機逆亂。又肺金克木，傷及于肝而影響肝主疏泄之職，氣機更是逆亂不已。所以《素問·至真要大論》言“清氣大來，燥之勝也，風木受邪，肝病生焉”。

5.6 火 火為陽邪，其性炎上。其發病常發熱，心煩、口渴，面紅目赤，口舌生瘡，牙齦腫痛，所謂“諸逆沖上，皆屬于火”。陽熱太盛，逼津外泄，常出現大汗、大渴、尿赤、便秘等傷津之象。然氣依附于津液，汗大泄則氣隨汗泄而元氣大傷，常出現神疲乏力，少氣懶言，甚至氣隨津脫而亡陰亡陽。故《素問·陰陽應象大論》說“壯火食氣，氣食少火，壯火散氣，少火生氣”。火邪耗傷陰津，熱極生風，氣血上涌，氣機逆亂，筋脈失養，可見四肢抽搐，神昏譫語。故《素問·至真要火論》說“諸熱瞀瘈，皆屬于火”。

可見，風寒暑濕燥火，雖其發病形式不同，表現各異，但最終也是導致全身“氣”的損傷或氣機的郁滯逆亂。從這一角度講，仍可以說是“百病生于氣也”。

6 調氣是治療諸病的重要法則

人之患病，均是氣的升降出入運動異常，而相應的治療就是逆其病勢，“謹察陰陽所在而調之，以平為期”。即氣滯疏理，氣虛補益，氣閉開郁，氣脫固澀，氣逆平降，氣陷升舉。具體落實到臟腑病證，肺失宣降，則宣肺降氣，如蘇子降氣湯；胃失和降，則和胃降逆，如旋覆代赫湯；肝失疏泄，則疏肝理氣，如柴胡疏肝散；脾失升清，則升舉清氣，如補中益氣湯；腎氣不固，則補腎固精，如固精丸；邪閉心包，則清心開竅，如安宮牛黃丸；心陽暴脫，則回陽救逆，如參附湯等等。其治療均以調氣為要，即調和氣血，如《金匱要略》所說，使“五臟元真通暢，人即安和”。而調氣之法，張景岳在《景岳全書》中論之尤為精辟“夫所謂調者，調其不調之謂也。凡氣有不正，皆賴調和，如邪氣在表，散而調也；邪氣在里，行而調也；實邪壅滯，瀉而調也；虛羸困憊，補而調也。由此類推，則凡寒之、熱之、溫之、清之、升之、降之、抑之、舉之……必清必靜，各安其氣，則無病不除，是皆調氣之大法也”。

7 結 語

綜上所述，中醫學“氣”的理論，在中醫學術思想中占有極其特殊而重要的地位。氣是構成人體和維持人體生命活動的最基本物質，而氣的運動就是生命活動的表現，氣運動的基本形成就是升降出入。一旦遭遇致病因素侵襲，無論外感六淫，內傷七情，還是飲食勞倦，最終均傷害于“氣”，導致人體氣機失調而諸病叢生。因而，“氣”的虛實，升降出入的異常，就是疾病的基本病機和表現形式。故“百病生于氣也”。臨床上，調理氣機就成為治療疾病最重要和最基本的治法。

值得提出的是，《內經》強調“百病生于氣也”，是突出“氣”在發病中的重要作用和廣泛的表現形式，但并不是唯一的發病因素和唯一的病機。中醫的因病病機學說是豐富的，如后世醫家提出的“百病多因痰作祟”、“久痛入絡”，“久病多瘀”等。至于金瘡跌仆、蟲獸咬傷、燒傷凍傷等等，更不是簡單一個“氣”字能夠概括。即使在《內經》中，其發病觀也并非只此一端。若食古不化，刻舟求劍，未免以偏概全，有違《內經》宗旨而自陷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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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745X（2012）10-1621-03

2012-0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