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平
2011年9月17日傍晚,一個驚雷般的壞消息在陶文的耳鼓中炸響。他的獨生子陶汝坤把一個名叫周巖的女孩子燒傷了。
陶文是合肥市審計局辦公室主任。他的兒子陶汝坤只有16歲,和那個被燒傷的女孩兒周巖同齡。
事發第二天,陶汝坤被警方帶走。那時,周巖尚在重癥監護室。對兒子愛恨交加的陶文夫婦選擇了積極救治周巖。他們先后為周巖支付了33萬多元醫療費用。為了方便周巖的父母照顧女兒,在周巖住院期間,他們還在醫院附近為周家租了一套房子。
在周巖出院兩個月之后,久久等不到“傷情鑒定”的周巖親人在網絡上放了“一把火”。2012年2月24日,他們在合肥當地一家知名論壇貼出了《安徽官二代子女橫行霸道,戀愛不成將少女毀容!》的帖子,而周巖的母親李聰也開通了微博播報“案情”。
網絡上的這把“火”很快就燒到了陶文夫婦。面對呼嘯而至的謾罵浪潮,陶文在開通微博并發帖“滅火”自救的同時,一直沒有回避自己的責任。
在這波網絡輿論的呼嘯聲中,陶文夫婦雙雙向單位告假“處理家事”。在5個月的堅持和網絡風暴的沖擊下,他們一定累了,也痛了。
如同陶文一樣,明星李雙江也經受過這樣的“累”和“痛”。在陶汝坤把燃油潑向“女友”并點燃的9天前,李天一與人合伙把一對夫婦打傷了。李天一是個“90后”,作為老來得子的李雙江的掌上明珠,他不僅寫得一手好書法、冰球打得出眾,而且是人人稱羨的“少年鋼琴家”和小留學生。這個多才多藝、禮數周全的“好孩子”卻在頃刻之間成了對他人揮拳的“暴力少年”……
對陶文、藥慶衛、李雙江、李剛這些父親來說,兒子們送上的“禮物”猝不及防。令人欣慰的是,在兒子闖禍之后,這些父親都選擇了擔當。
事實上,絕大多數的中國城市孩子沒有能力為自己的行為擔責。不要說未成年人陶汝坤,就連已經成年的藥家鑫和李啟銘也是如此。在他們闖禍之后,要由父母竭力甚至傾家蕩產去承擔賠償責任。
如果來一場“近年來受輿論傷害最重的父親”的評選活動,藥慶衛的名字一定高居榜首。
自2010年11月28日《揚子晚報》刊登了題為《西安一大學生撞倒行人后連刺傷者8刀致死》的報道,講述了藥家鑫一案的來龍去脈后,藥慶衛就感受到了“株連”的威力。
這股力量,來自藥慶衛并不熟悉的網絡世界。在那個世界里,“身居要職”的藥慶衛“負責軍品采購”,有四套房產(現在居住的那套面積超過200平方米),是個“蛀蟲”。
面對網絡上的輿論怒濤,藥慶衛一開始選擇了沉默。但是,他的默不作聲讓他成了受害者。
為了抵擋來自網絡的明槍暗箭,在藥家鑫一案二審結束之后,藥慶衛開通了微博。他通過微博表達歉意、說明情況,試圖讓網友了解自己的真實情況。然而,雖然他做出種種努力,但是寬恕和諒解的來臨十分艱難。在兒子被執行死刑后,藥慶衛寫下這樣一條微博來表達悲憤之情:“藥家鑫現已用他的生命作為贖罪。但網上仍有某些對我們夫婦進行人身污辱和攻擊的言論。和此前一樣,甚至有些還完全是不實言論。”

一個人犯死罪,這個人的家族成員也要被判死罪。在中國古代社會,這叫“株連九族”。這一惡法雖然早已退出法律舞臺,但它的影響仍“陰魂不散”。
隨著兩名女性的先后出現,幫藥慶衛發出聲音,網絡上的攻擊聲浪漸漸轉化為對他的同情。那兩位女子,一位是廣東網友“小侯”,另一位是中央電視臺記者柴靜。前者在走訪藥家鑫父母后寫下了博文《藥家鑫案后記》,后者在中央電視臺《看見》欄目做了一期專題節目《藥家鑫案中的父母》。從小侯和柴靜公布的文字和圖像中,公眾赫然發現,藥慶衛也是一位有血有肉的父親。他沒有出現在兒子的庭審現場,是因為患有心臟病。
陶文沒有重復藥慶衛的“錯誤”。在受害方動用網絡武器后,他第一時間利用網絡展開“危機公關”。在受害者母親開通微博的次日,他也開通了微博;在受害者那方發帖講述自己的遭遇后,他馬上發帖跟進。因為他的作為,輿論很快就從失之偏頗回到了應有的平衡。
這也得益于剛剛經歷了藥家鑫事件的網民和媒體,在對待陶汝坤事件時多了幾分理性。而一些媒體評論人和陶文單位的領導也及時撥開了公眾面前“陶文是高官”的浮云,讓他歸位于一方當事人。
對陶文來說,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李剛和李雙江,也一樣很受傷。在網絡上,他們和藥慶衛、陶文一樣,都被描述成貪官污吏。他倆甚至一道被編排進了一副對聯里——上聯:恨爹不成剛。下聯:怨爸不雙江。橫批:投胎姓李。
在某種意義上,他們成了公眾發泄對某個階層不滿的替罪羊。
因為兒子們的歸宿不同,四位父親的心境一定不盡相同。在這四位父親中,藥慶衛的現狀最為悲涼。他和妻子失去了獨生子、付出了健康,空留一腔遺憾——別人的孩子犯了再大的錯誤,還有改正的機會,但這樣的機會永遠不會屬于他們的兒子了。
2011年9月8日,李雙江到醫院看望被兒子李天一等人打傷的彭先生時,眼含熱淚對受害者說:“子不教,父之過。”在那條道歉的微博里,陶文也痛陳自己“教子無方”。說起對于兒子的教育,藥慶衛更是淚如雨下。
報道顯示,陶文并不是合肥本地人。他自1989年通過公務員考試進入合肥市審計員工作后,20多年來通過“認真勤懇”的工作,從一個小職員奮斗到了辦公室主任的職位。由于在事件中陶文“出面”較多,人們對他的夫人所知有限,只知她是合肥市規劃局計劃財務處處長。
如果媒體報道的情況屬實,陶文夫婦取得的工作業績在某種意義上付出了對兒子教育失職的代價。陶家所在小區一位女士告訴記者:“陶文夫婦因為忙于工作,陶汝坤從小就被丟給了爺爺奶奶。父母忙于工作對他教育不夠,導致他有點兒孤僻和偏激。”
陶文眼里的兒子陶汝坤“外表看起來是個大小伙子,但心理依舊非常不成熟,自控能力極差,最終走上了極端的道路”。
從陶文對兒子的描述中,可見他們對孩子進行“心理撫育”的缺失。按照心理問題專家李玫瑾的觀點,對孩子進行心理撫育的最佳年齡是0~12歲。陶文夫婦顯然錯失了這一時機。
如果沒有發生“八刀奪人性命”的事情,藥家鑫的父親是成功的——兒子形象俊朗、修長的手指下流淌著美麗的音符,尚在讀大學就已經成為他人的鋼琴老師。
在藥家鑫被執行死刑后,藥慶衛和妻子幾天幾夜不睡覺,反思自己的教育失敗在哪里。回想兒子在法庭受審時說到的“為了練琴挨打”、“被關在地下室一個多月,看不到希望,想自殺……”等話,藥慶衛意識到自己平時管教孩子“過于嚴厲”,“父子錯失了交流的機會”。這種嚴厲教育往往能夠催生學業上的成果,但是,孩子很難從中學會如何承擔責任。也正是因為這種“嚴厲”,導致發生車禍后藥家鑫選擇了逃避責任——逃避的方式是殺人滅口。用藥慶衛的話說:“我平時管教孩子過于嚴厲,令孩子在犯錯之后害怕面對、不懂處理,最終釀成大罪。”
關于李啟銘的家庭教育,公開信息很少。在面對問題的時候,他的處理方式也是逃避責任。
琴棋書畫,用在李雙江夫婦教子方面一點兒也不夸張。但是,如同陶文夫婦一樣,他們沒有教會孩子“敬畏生命,尊重他人的權利”。
父親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扮演什么樣的角色?僅僅是事業上的榜樣嗎?如果沒有敬畏規則、擔當責任的教育為地基,事業的大廈如何搭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