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足聯賄選疑云

編譯_七貓

2010年夏天，在世界杯即將開幕的南非約翰內斯堡，薩姆森·阿達穆穿著一身合體的黑色西裝，緊張地站在酒會門口。他將迎來自己職業生涯的第一個重要時刻：為300余位在足球圈中名聲顯赫的傳奇人物們舉辦一次盛大的頒獎晚宴。

彼時薩姆森年方24，以前從未有過籌辦這種大型典禮的經驗；他甚至為此而專門籌建的公司才建立一個月，公司的注冊資金則只有區區4000英鎊。能力與財力均存疑，但薩姆森最終卻能請來20多名非洲足球圈的傳奇人物，現場更有前歐足聯主席約翰松和阿森納前副主席戴恩這樣的重量級嘉賓坐鎮。整個晚宴隆重奢華，觥籌交錯間賓主盡歡。這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最近英國媒體《星期日泰晤士報》揭黑專題組給出答案：薩姆森得到了卡塔爾2022世界杯申請委員會100萬美元贊助，而卡塔爾的錢當然也不是白給的，他們所要交換的，正是薩姆森父親的支持——薩姆森的父親阿莫斯·阿達穆是尼日利亞足球界響當當的大人物，時任國際足聯（FIFA）執委，是24個有權利投票決定世界杯主辦權歸屬地的人之一。

電子郵件泄露的秘密

《星期日泰晤士報》聲稱他們的消息來源是一位“在世界足壇頗具聲望的人物”，并從他那里得到了薩姆森和卡塔爾世申委之間往來的電郵與文書作為證據。隨后，《星期日泰晤士報》便將這些證據轉呈給了國際足聯并提起上訴。

在這些證據中，《星期日泰晤士報》指出，能看出卡塔爾世申委的整個賄選計劃：

代表卡塔爾出面的，是該國世申委副執行官阿里·塔瓦迪。他與薩姆森最初相識于2010年1月，當時他們倆都在安哥拉首都羅安達參加非洲足聯代表大會。

五天之后，阿里給薩姆森發了一封郵件，讓他提供一個具體的“私人公司”名稱，以便發給他一份“合同和工作范圍”。沒多久，阿里就給了薩姆森一份合同，這就是關于那場“非洲足球傳奇頒獎晚宴”的贊助合同。

合同雙方表面上看起來都是私人公司。一邊是薩姆森打算在瑞士注冊的公司，名為基內蒂克體育聯合會（Kinetic Sports Association）；另一邊是一個卡塔爾“私營機構”，旨在為卡塔爾奪得世界杯主辦權，所以希望通過贊助一些活動而提升競爭機會。合同上還列明，卡塔爾方面允諾付給薩姆森的公司一筆金額為100萬美元的費用，以贊助他在2010年6月舉辦一次晚宴，以及一次專門面向非洲記者的工作研討會。在合同的最后，卡塔爾國王的第六個兒子哈馬德·本·卡利發·阿爾-泰尼和世申委首席執行官哈桑·阿爾-塔瓦迪都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接下來，就是要找非洲足球名宿了。2010年2月20日，薩姆森在剛果（金）的盧本巴希跟非足聯官員們開了一個會，并說服他們出面主辦這個晚宴——也不需要他們做事，反正只需要他們的名號就好。兩天之后，他在給阿里的電郵中寫道，他相信非足聯已經應允給他“毫無保留的支持，以辦好這次盛會”。他說：“能得到非足聯的支持實屬美事，這可增添盛會的信譽以及威望。”

隨后，薩姆森便準備同卡塔爾人面對面再交流一次。他們預計在2010年3月4日于倫敦的洲際酒店碰頭，而薩姆森的瑞士律師丹尼爾·瑪格爾也將偕同赴會，以便最終敲定并簽署整個協議。從電子郵件上顯示，瑪格爾已經給了薩姆森許多建議，包括建立了一個瑞士公司及附屬的銀行賬戶，以便收取贊助費：“瑞士背景將有利于提高信譽度，”瑪格爾在給薩姆森的郵件中寫道，“這對搞活動很有好處。”

薩姆森本來在尼日利亞就有個公司，名叫基內蒂克體育管理公司，注冊辦公地點是他父親在阿布賈的豪華別墅，而他哥哥菲利普則是公司的合伙人。在聽取瑪格爾的建議后，薩姆森在瑞士新創立了一家公司，名為基內蒂克體育聯合會，并創辦了單獨的銀行賬戶，這樣一來，整個交易便可以不通過他們家族公司，而是在瑞士銀行保密系統中悄悄運作。

然而瑪格爾隨后遇到了一個麻煩，因為瑞士銀行（UBS）剛剛被美國國稅局告上法庭，被罰了一大筆錢，所以“最近非常敏感，在某種特定業務上承受了極大的國際壓力”，拒絕為這個新公司開設賬戶。但瑪格爾很快又提出了一個新的解決方案：薩姆森可以要求通過自己的個人賬戶來接收款項。

最后一封郵件發送于2010年3月2日，瑪格爾告訴薩姆森說他準備于次日飛往倫敦。此后，就再也沒有其他郵件出現。

是誰在說謊？

作為影響力最大的兩個全球體育賽事之一，世界杯能極大地提高主辦國的國際知名度，并創造出數以億計的商機。而在賄選風波之前，決定世界杯舉辦地的權力歸屬于24名國際足聯執委，也就是說，這是真正的一票萬金。事關緊要，所以國際足聯規定，進入候選名單的申辦國不能跟執委及其親屬有任何形式的經濟來往，以免對結果有影響。如果卡塔爾世申委真的給薩姆森提供了這一百萬，那么不管是不是打著慶典的幌子，“賄選”的罪名恐怕是坐實了的。

卡塔爾人也不是笨蛋。在截獲證據后，《星期日泰晤士報》按慣常做法找上了當事人進行求證。阿里·塔瓦迪最初否認知曉有這件事的存在，但在報紙方面出示證據后，他反口說，他們當時確實談過這么一個交易，但最后考慮到國際足聯的相關規定，并未進行。

在報道問世之后，卡塔爾世組委在接受采訪時的態度更加強硬，非但矢口否認在“非洲足球傳奇頒獎晚宴”上扮演了任何角色，更指責《星期日泰晤士報》“心懷惡意兼之行為魯莽”。薩姆森方面也表示將提交真正的證據給“真正”的獨立調查官，并斷言《星期日泰晤士報》將面臨極為難堪的境地。

蹊蹺的是，當記者聯系到薩姆森的瑞士律師瑪格爾時，后者先是拒絕回答，隨后在跟薩姆森商量過以后，又說“雙方最后并未在倫敦會面，因為原先的計劃擱淺了”。瑪格爾說他不知道這筆交易因何破裂，也不清楚最后給晚宴提供金援的究竟是誰，他只是假設薩姆森從其他渠道解決了資金問題。

這并不能令人信服：根據《星期日泰晤士報》的查證，這場晚宴總共花費了22萬美元，而出席的300余人中沒有一人為此而繳納了費用。這筆錢是誰出的？這22萬美元與原計劃的100萬美元之間的差額又到哪里去了？

記者隨后發現，就在那場原定在倫敦舉行的會面后不久，薩姆森將這場晚宴的組織工作外包給了南非當地一家名為“冠軍之旅”的體育活動策劃公司；薩姆森還找了一位公關來負責晚宴宣傳。這位名為娜迪亞·米辛度的女士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這場晚宴的大部分費用從薩姆森聯系的“私人基金”那里募得，但她也不知道具體的金主是誰。當記者提到薩姆森曾從卡塔爾人那里得到100萬美元的贊助時，她顯得相當懷疑：“哇哦，這么大一筆錢……說真的，如果真花了一百萬的話，我應該要能看出來的。”

另外，在當地很有名望的一名非洲記者也透露，薩姆森的父親阿莫斯·阿達穆在三月份時曾找過他，讓他幫忙找幾個愿意參加晚宴的足壇名宿。該記者稱，隨后薩姆森向他介紹的情況，明言所有費用由“卡塔爾來的朋友”一應解決。

漫長的戰斗

這已經不是卡塔爾第一次陷入賄選風波了。自2009年5月卡塔爾提交申請以來，外界就一直傳聞卡塔爾會是中標大熱門；然而卡塔爾是一個沒有足球底蘊的國家，何況該國地處沙漠邊緣，盛夏溫度輕易達到四十多攝氏度，并不適宜舉辦足球比賽，所以說他們的優勢來得莫名其妙。

在一片質疑者中，《星期日泰晤士報》一直是最堅定的成員。該報在2010年就盯上了尼日利亞籍的FIFA執委阿莫斯·阿達穆，他們使出了常用的偽裝偷拍，用錄像機記錄下阿達穆坦陳自己愿意出賣選票的自白。當時阿達穆明確表示，只要給他80萬英鎊，他就很樂意貢獻出自己在2018年世界杯主辦權選舉中的那一票。但他同時也強調，2022年的選票是不出售的，因為他已經決定了要投給卡塔爾。

隨后，國際足聯取消了阿達穆的執委資格，并勒令其三年不得從事足球相關工作，他也因此而未能參加2010年12月的世界杯主辦權投票。國際足聯更做出大動作，宣布改革世界杯主辦權選舉方式，將投票資格從24個執委擴大到所有國際足聯委員會成員。然而，由于并沒有“明確證據”能證明卡塔爾在其中給阿達穆行了賄賂，所以卡塔爾的申辦資格安然無恙，并在投票中一舉得到14票榮膺主辦權。

2011年，《星期日泰晤士報》給英國下議院文化、媒體和體育委員會寫了一封檢舉信，并附上一則錄像，三位前國際足聯執委在其中痛陳卡塔爾給來自非洲的執委大筆錢財以換取選票的惡行。當年5月，英國議院公布了這一指控，不久之后，卡塔爾方面便做出了“強烈否認”，并反指報紙方面偽造證據。

雙方各執一詞，英國議會的指控也被撤回，但就在這個時候，國際足聯又爆出另一樁丑聞：國際足聯副主席、中北美及加勒比地區足聯主席沃納和亞足聯主席哈曼涉嫌在國際足聯換屆選舉中向中北美足聯官員行賄。在調查過程中，卡塔爾人又被拉下了水，因為沃納展示了一封來自國際足聯秘書長瓦爾克的電郵，里面稱哈曼幫助卡塔爾申辦世界杯團隊花錢買到了承辦權。

“躺著也中槍”的卡塔爾人不干了，立刻提出嚴正抗議，要求國際足聯給出澄清。不得已，瓦爾克站出來表明，他那封電郵措辭并不嚴謹，而所謂“買”的真實意思是，卡塔爾依靠雄厚的經濟實力打動了執委，并沒有賄選的意思。瓦爾克還補充說，國際足聯并未開啟關于2022年世界杯承辦權投票的調查。

就這樣，卡塔爾的世界杯主辦資格一再遭到懷疑，卻一次又一次地涉險過關。直到這一次，《星期日泰晤士報》再次找到新證據，從阿達穆的兒子和這次詭異的“非洲足球傳奇頒獎晚宴”入手，第一次抓住了卡塔爾人試圖行賄的把柄。盡管卡塔爾方面仍可辯稱“只有計劃并無實踐”，但這已足以讓國際足聯展開調查。

目前，《星期日泰晤士報》已將證據呈遞到了國際足聯手上，隨后FIFA發言人便宣布，他們將證據轉交給了獨立的倫理道德委員會主席邁克爾·加西亞，并將由后者決定是否采取潛在的下一步行動。這個倫理道德委員會也是新設的，但微妙的是，加西亞是美國人，而卡塔爾當時正是擊敗了美國才贏得2022世界杯主辦權的，坊間更有流言稱，若卡塔爾的主辦權資格遭到取消，美國將是第一候補——這也難怪卡塔爾方面又開始喊冤，并聲稱要找一個“真正”獨立的第三方來做調查。

看來，不管這次的調查結果如何，總歸會讓人留下“不公平”的印象，而國際足聯這重重黑幕的形象也算是洗不干凈了。

黑幕重重

ISL丑聞

涉案人：阿維蘭熱（前國際足聯主席）、特謝拉（前巴西足協主席）為首的多位執委

阿維蘭熱曾擔任國際足聯主席24年之久，被譽為“足球教父”，而其女婿特謝拉則執掌巴西足協23年，兩人在足球界呼風喚雨。然而，瑞士最高法院最近公布的相關文件顯示，在1992至2000年間，他們兩人總共從ISL（瑞士國際體育娛樂與休閑集團）收取賄賂至少2200萬瑞士法郎。文件同時指出，FIFA對此二人受賄是知情的，但他們不僅沒有制止，而且還曾試圖阻止這起丑聞曝光，因為FIFA的多名執委都收了錢。其他的受賄者還包括南美足聯主席尼古拉斯·萊奧斯，以及非洲足聯主席伊薩·哈亞圖。

布拉特賄選案

涉案人：布拉特（現任國際足聯主席）

1998年，布拉特擊敗歐足聯主席約翰松成為新一任國際足聯主席，然而關于他“賄選”上臺的流言卻時有耳聞。2002年，有媒體稱他當年是在幾大跨國公司的支持下，斥資100萬美元賄賂了至少20名國際足聯委員；2011年，國際足聯前副主席沃納指稱，布拉特為了得到中北美和加勒比海地區的支持，僅以1美元的象征性價格，就將世界杯該地區的電視轉播權賣給了自己；2012年，約翰松透露，他當年也聽說過布拉特“買”選票的傳言，并呼吁獨立司法機構介入調查。

哈曼、沃納賄選案

涉案人：哈曼（前任亞洲足聯主席）、沃納（前任國際足聯副主席、前任北中美洲及加勒比海地區足聯主席）

在2011年國際足聯換屆選舉之前，沃納加入哈曼陣營，于5月在特立尼達和多巴哥的會議期間，支付給中北美及加勒比地區足聯會員協會主席每人4萬美元，以換取他們對哈曼的支持。FIFA道德委員會指出，在全部24個中北美及加勒比地區足聯會員協會中，已有9個協會承認被提供或接受了哈曼向他們提供的4萬美元現金。前英足總主席特萊斯曼指控沃納索賄250萬英鎊，并在遭拒后予以報復，令英格蘭在2018年世界杯主辦權競選中于首輪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