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孫有點后悔,心想這魚有什么好釣的呢?聽老卞說,這魚雖多,但太臟,不能吃,只能玩,甚至有人釣上后又放走了,這還叫釣魚嗎?
老孫向來是個愛熱鬧的人,退休后還真有點度日如年的味道,家里來訪的客人一下減少了八九成,偌大的房子變得冷冷清清;出門也找不到去處,打太極的老頭說他太胖,玩門球的老太又嫌他太嫩,就連看人家打牌下棋,大伙還嫌他多嘴。其實,大家討厭的不是他,而是他身上的味。
這早老孫用過飯,在小區里亂逛,正為如何打發日子而發愁,突然碰到了外出的老卞。
“老卞,又去釣魚啊!”他倆雖說一個工人一個官員,但自小一起長大,交情還在,說話向來隨便。
“是啊,釣不到人只好釣魚呀!”老卞一邊笑一邊停了下來,“孫子要不要跟我狼狽為奸啊?”最近,老卞有點口齒不清,“局”和“子”不分。“好咧。”這個好字嚇了老卞一跳,原本是笑話,沒想這老家伙真的要去,于是只好解下摩托車上的背包,招呼他坐上去。
其實何止老卞,上車后,老孫自己也納悶。說起釣魚,他一向就不怎么瞧得起,浪費時間,消磨意志,逃避現實……總之,不是生活。
車行駛在彎曲的山路,風迎面吹來,呼呼地響,老孫不禁打了個冷戰,原本暖和的長袖現在覺得有點單薄了。
“冷了吧?”老卞頭也不回地說,“你這空調病還沒緩過來啊?”
是啊,不知什么時候起,怕冷又怕熱。想當年兩人一起當兵時,摸爬滾打,哪樣輸過他;可現在,早上起來,穿短袖怕涼,穿長袖中午又怕熱,真不知如何是好。
“老卞,我們這是去哪呀?”
“本來想去遠點,釣點干凈的魚,不過今天有你局長大人在,我們去近點,就溪尾水庫吧,那里路近魚傻好上鉤——容易出成績。”
一路上,不停地有摩托車從后面追上,跟老卞打過招呼就呼嘯而過。但其中一輛追上后,并行了一段路,開車的寸頭小伙笑呵呵地問:
“老卞,今天帶徒弟啦?”
“是啊,關門弟子啊。”老卞也笑呵呵地答。
“既然關了門,咋還帶個男的!”
“我這兩輪的,女的看不上呀。”
“那是,哈哈哈……”這人看來跟老卞很熟,說著拖著洪亮的笑聲走了。
“沒想到這么多人釣魚啊。”老孫不禁感慨起來。
“今天算少了,要是晚上,四個輪子的多的是,都是好車。”
“啊,晚上還釣魚啊!”
“釣魚還是釣人那就講不清啰!你沒釣過?呵呵,我可好幾回在河邊看到你的車,你這局長是怎么當的!”
老孫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冤。同時,也很好奇,就央求他講講晚上釣魚的事。老卞哈哈大笑,說是車內的活他不清楚,但車外的事,他倒可談談。
接著,老卞講了一件趣事:一回,他跟公安局的胡政委去釣魚,那晚,天很黑,他們正蹲在河邊,突然對岸響起了狗叫聲,接著,一群野豬朝他們沖了過來,老胡嚇得撒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喊:“是人是人,不是野豬,千萬別開槍!”
說笑間很快就來到了目的地,這里與其說是水庫,不如說是個臭水塘。一潭死水,漂著亂七八糟的東西,除了枯枝落葉,還有泡沫塑料、破衣爛布,它們摻雜在一起,隨風蕩漾。這鬼地方能釣魚?老孫心中犯起了嘀咕,但沒說出來。來釣魚的人并不多,三三兩兩的散落在兩岸,悄無聲息,遠看在釣魚,近看像打坐。老孫盯了一會兒河面,不禁也兩眼發酸,胡思亂想了起來。
老孫有點后悔,心想這魚有什么好釣的呢?聽老卞說,這魚雖多,但太臟,不能吃,只能玩,甚至有人釣上后又放走了,這還叫釣魚嗎?
“來根?”老卞遞過一支煙來。
他搖了搖頭。
“別嫌了,湊合吧!”
“不是,戒了。”他努力辯白,“你要是愛抽,回家我把那條中華送給你。”
“哦,那真要謝謝了。”
煙就算了,還是別想了……要是這里開桌麻將就好了,魚上鉤了就去拉,沒上鉤時就在這邊搓,要是叫小妹再煮壺咖啡,那就更好了,或者,龍井也行。
可現在不僅沒麻沒將,連杯熱水都沒有,老孫只好又呆呆地看著浮標。旁邊那些打坐的家伙,陸陸續續有人拉起了竿,看著一條條活蹦亂跳的鯉魚,他真是又愛又急又氣。
旁邊的老卞安慰他,叫他千萬別急,釣魚嘛,練的是忍耐,要的是心靜。一般來講,生手都會受到照顧的,不會空手而歸——這就跟賭錢一樣——先引誘,后下手。說完又遞給他一支煙。不知什么原因,這回他接了,猛吸一口,嗆得跳起來。老卞連忙拉住他,生怕他一不小心落下水。
邊上又有魚上鉤了。老孫是真坐不住了,甚至有點恨起那些人來:你看他們,一會兒往河里撒把米,一會兒又丟一塊糟,看那嘴臉,就跟拉票時一個樣,惡心得很!最后,他實在忍不住了,跟老卞說反正釣不上來,他不玩了,要回去。
老卞連忙安慰他,說什么天將降大魚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勞其屁股,餓其皮膚……老卞然后笑著說,當官釣魚其實一個理,你局長大人不會這點耐性都沒有吧,再說,現在兩手空空回去,不是特沒面子?
面子,說的也是,這魚也太不給我面子了。越不給,老子偏偏要,老孫于是下定決心,戰斗到底。既然當官釣魚一個理,那么現在起就把魚兒當官釣。
從目前形勢分析看,明顯是餌料不行,就憑那半截蚯蚓還想勾引人家?老孫側過身,與旁邊的白發老頭搭訕起來。沒想到出乎意料的順利,這個可愛的老頭不僅給了餌,還幫他撒了一大把香噴噴的炒米。這讓他有些感動,看來釣場終究不是官場,除了殘酷的競爭,還有溫情互助的一面。
現在,套已下了,就等著魚兒來上鉤。好幾回,明明看到浮標在動,可伸手一拉,啥也沒有。老卞告訴他,先別急,這是魚兒在試探,要沉得住氣,魚嘛,就跟女人一樣。經老卞這么一“調教”,老孫立刻“頓悟”。你試探,我也假裝不理你,所謂欲擒故縱,任你想,任你游,看你惦記衡量到幾時。這么香的料,不怕你不上鉤。
“快,快拉啊!”老卞的叫聲喚醒了老孫。
“刷”一下他趕緊拉起了竿。魚呢?竟然沒釣著!餌呢?也丟了!這真是個重大的打擊,血本無歸,就跟上回一樣……嗨,那事說來也怪小張,誰死了都講不清,等他出差回來,才知道死的不是縣長他爹,而是縣長,好大的一個紅包啊,事后一想,腸子都悔青了!
不愧是經歷過風雨的人,短暫消沉后,老孫很快又振作起來,主動要了根煙。這回他吸取失敗教訓,手不離竿,眼不離標……看著浮標上下一動一動的,他告誡自己,淡定,千萬要淡定,那是試探。“呼——”浮標突然一下沉了下去。他趕緊拉竿,可太沉,沒成功,魚竿卻彎成了弓。
“別硬拉,小心斷線,”老卞急忙叮囑,“你放開線,讓它拖著跑,只要不脫手就行,這肯定是條大魚,等它跑累了你再拉回來。”
真是皇天不負苦心人,哈哈,一條大魚!這魚夠大,你看它多給力,劃著水波到處跑,由于缺少經驗,馬步幾乎站不穩,老孫好幾次都差點掉了手。旁邊的漁友都停下各自的活,站起來欣賞這場人魚大戰,贊嘆聲不絕于耳。有的說這魚恐怕有十幾斤重吧,有的猜這到底是什么魚呢,最后多數判定是草魚,但那個寸頭小伙不同意,說也許還是大鯉魚呢,此話一出,隔壁那個白發老頭馬上反駁,并問他敢不取打賭,說等會兒拉上岸,如果不是草魚的話,他就當著大家的面,活活吞了它。
就在這片令人陶醉的祝賀聲中,那魚漸漸停住了狂奔的腳步,最后停了下來。老孫按照大家的指導,慢慢地轉動輪子,開始收竿。
“鯉魚,鯉魚!”寸頭小伙眼尖,首先高興地叫了起來。老孫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微漾的水波下,確實有個白色的東西閃了一下。
“呸!這哪是鯉魚,”老頭經過認真觀察后,突然來了精神,“你看那白色那么長,一前一后的,哪有這么長的鯉魚。”
不會是一箭雙雕,鉤住兩只魚吧,老孫心里樂開了花。
“起啰!”老孫仿佛得勝歸來的將軍,大叫一聲高高地翹起了魚竿——似乎舉起的不是竹竿,而是在凜冽西風中飄揚的戰旗……全場鴉雀無聲,大家都驚呆了——只見兩只系在一起的白色球鞋,高高地掛在魚竿上,鞋里的水,正一滴滴地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