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次回老家,心情不好,因為所在的單位倒閉了,失業待崗。
快到家的時候,看到母親站在路口,像一棵經歷多年歲月風霜的老木樁立在那里,正承受著難以言述的孤獨。看到這一幕,我心里有說不出的疼。
母親看見我,驚喜地問:“你怎么突然回來了?也不提前打個電話,我可以給你準備一些好吃的飯菜。最近幾天,我實在想你,就天天站在路口等,果真把你等回來了。”母親說著話,臉上笑得像一朵絢爛盛開的菊花。
我每次回老家都不提前打電話,因為回家的時間不確定,如果往家里打電話,一旦汽車晚點或臨時有事回不來,母親會很牽掛,會徹夜睡不著。記得以前有一次,我給母親打電話說要回來,母親就坐在大門口等,夜已很深,焦急與牽掛如一團團的火烈烈地舔著母親的心。當時,北風呼嘯,雪下得很大,母親凍得渾身發抖也不肯回屋。這樣,守了大半夜,直到看見我平安歸來,懸掛的心才放下來。而母親因為受涼,多年的哮喘病復發,咳嗽了一個冬天。有了這個教訓,從此以后,我每次回來就再也不打電話了。看到母親的白發又增添許多,我心里一陣發疼,禁不住走上前,把母親的頭發用手梳理整齊說:“娘,您怎么不把頭發剪短一些?”
母親卻什么話也不說,就跪在地上祈禱,意思是女兒平安回來了。母親自從5年前高血壓病復發后,身體越來越虛弱,跪下去再站起來都很困難。看到母親顫顫地跪在冰涼的地上,我心里猶如刀割一般的疼痛,忍不住哽咽著對母親說:“娘,您這是迷信啊!您的身體不好,以后不要這樣了!”
母親說:“閨女,不用擔心,我身子骨硬朗著呢,我每天早上堅持走路兩個小時,真害怕一旦病倒了,會連累你,使你不能安心工作。”
母親平時在家里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急得團團轉,日思夜想地就是盼著我回來,有個人說說話。接下來,母親便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說:“前街的張大爺死了,就是小時候給你買糖的那個瘸腿老頭;蘭枝離婚了,帶著孩子回到娘家;紅英前一段回來,問你回來沒有?”小鎮就是東西一條街,母親恨不能一口氣把街上的人和事全部說完。
離開家鄉10多年了,這些人在我的記憶中已經模糊不清,如果是以前,無論母親說什么,我都會耐心地坐下來聽,并且裝出很有興趣的樣子問這問那。可是這一次,母親問的多,我回答的少。我一想到自己待崗在家,心情就不由自主地變得沉重起來,不想多說話,認為母親的嘮叨多余,最后,忍不住沖著母親大聲喊道:“不要說了,我心里煩,什么也不想聽!”
母親急忙啞聲了,心細如發的母親看出了我的心情不好,只好黯然無語地走出屋。母親雖然走出屋,可因為擔心和不安,不時地在窗外走來走去。
母親的牽掛如空氣一般驅之不散,看到母親心焦,我很自責,覺得不該這樣對待母親。
當痛苦與壓力來臨的時候,我就格外地想起無憂無慮的少女時光。
第二天清早,沿著家門前的小路往更遠處走,路邊的枯草上雖然結滿了白白的一層冰霜,透著涼氣,可卻給我一種踏實而溫馨的感覺。走著走著,看到了小橋和蓮溪書院,眼前的一切是那么地熟悉和親切。我在這里度過了難忘的中學時光。蓮溪書院是清朝時的名字,后來改名為項城師范學校。蓮溪書院三面環水,一條小路把書院與外界連接,小路上的那座浮橋是我每天必經的地方,每天晚上,母親總會站在橋邊接我。
記得有一年冬天的夜晚,雪下得很大,母親站在路口等我。我放了晚自習,又寫了一會兒作業,已是晚上11點了。我以為母親不會來接我了,可是走到橋邊,看到母親像雪人一樣,忍不住哭著說:“娘,您以后別來接我了,我都14歲了,是個大姑娘了!”可是母親怕我掉在河里,怕我摸黑路害怕,依然來接我。
我又看到了蘆葦蕩,在河中央的一座高臺上。冬天,我常常到這里摘蘆葦櫻子讓母親編草鞋。母親編的草鞋很精致很暖和,鞋上面編出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字樣。因為家里貧窮,我在學校從來不和別人比吃穿,就是盼望冬天來臨的時候,當別人說我的草鞋很漂亮時,心里獲得一種滿足和自豪。
蓮溪書院門口的迎面墻上刻著宋朝宰相呂蒙正寫的《破窯賦》。我小時候也背誦過這首賦,只是當時沒有太深的體會。如今走到這里,再次念起,感覺和以前不一樣了。母親曾告訴我說,這首賦是勉勵身在困頓當中的人看開一些,人生在世,所遇無常,會有太多變數,難免潮漲潮落,所以不要把變數想得太多看得太重,人生匆匆,何必計較太多,何必煩惱纏身,珍惜眼前的一切,才不會留下太多的遺憾。
母親老了,最怕的不是疾病,不是死亡,而是寂寞。
我在家多住了幾天,陪母親散散心,給母親洗洗澡,剪腳趾甲、手指甲。母親看到我的笑臉之后,開始愁眉漸展起來。
要回省城了,母親送我,再三叮囑,一定好好地工作和生活。我使勁地點著頭,我知道,母親晚年最大的幸福就是女兒生活平安,工作順心。不把煩惱帶回家,是我這個做女兒的孝心的最好表達。
責任編輯:蔣建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