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曾賢兆(1977-),男,甘肅白銀人,河西學院文學院講師,碩士,張掖,734000。譚嗣同散文論略曾賢兆摘要:譚嗣同早期散文汲取桐城古文與先秦、六朝各體文章之長而成為中國古典散文的輝煌終結,后期對報章文體的倡導與創作,以及“言文合一”主張的提出,則成為近代文界革命之先聲。
關鍵詞:譚嗣同;散文;言文合一
中圖分類號:B25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 1004-7387(2012)01-0054-05一、譚嗣同散文的四種形式
譚嗣同的散文作品收入《寥天一閣文》、《遠遺堂集外文》初編及續編、《石菊影廬筆識》、《興算學議》、《思緯氤氳臺短書》、《秋雨年華之館叢脞書》、《仁學》、《報章文輯》、《壯飛樓治事十篇》等,另有書簡若干。可分為以下四種形式。
(一)筆記之文
譚嗣同的筆記之文,主要見于《石菊影廬筆識》,其中《學篇》七十六篇,以治學、讀書筆記為主;《思篇》五十四篇,以思考問題為主。《學篇》二十六:
《毛詩》“涇以渭濁。”孔疏:“涇水以有渭水清,故見涇水濁。”朱子沿之,謂 “涇濁渭清”。他說皆謂“涇清渭濁”。紛爭靡定,國朝遂有尋源之使。其實水之清蝕,隨所見之時為異耳。嗣同隨任甘肅,往來度隴者八,其他小觀近游,尤不勝紀。結靷方舟,亂于涇渭,不下數十。留心覘之,夏秋二水皆濁,冬春二水皆清,合流處亦隨時清濁,烏睹《毛傳》所謂“涇渭相入而清濁異’耶?湘江之清,遘風雨而濁;黃河之濁,逢冰凌而清,豈可據為常清濁哉?當涇漲渭涸,則“涇濁渭清”;涇涸渭漲,則“涇清渭濁”。《詩》所言,其為涇漲渭涸時乎?[1]
這段筆記文字是考證《詩經·邶風·谷風》中記載的“涇以渭濁”這一現象。他不囿于毛傳和孔穎達、朱熹的箋注,從實地考察而得出了科學的結論。由此可見譚嗣同的嚴謹的治學態度和科學精神。而在《思篇》中,可見譚嗣同對國家命運的思考和思想的演變軌跡。
《石菊影廬筆識》中的這一類筆記文字,往往就一個問題進行闡述,論證嚴密,短小精悍。如《思篇》十七,是有關“游魂”的論述;《思篇》二十,要求人們破生死關,破功名關,并在破除了生死關、功名關以后不要消極,還要積極地“不忘情天下”:
夫川上之嘆,雖圣人不能據天地之運以為己私。天與人固若是之不相謀也,而豈莊生河漢其言哉?雖然,若不委窮達素抱,深可惜夫!惟馳域外之觀,極不忘情天下耳。[2]
譚嗣同的筆記散文所涵蓋內容非常廣泛,其中不僅有他的治學心得和學術研究成果,還保存了很多文獻資料以及詩文作品。如《學篇》二十三是關于文字字形方面的研究;《思篇》四十六是自己關于杜甫《北征》與韓愈《南山》詩的見解;《思篇》五十記載了自己僅作的一首詞《望海潮·自題小照》;《思篇》四十八是關于甘肅友人李景豫(甘肅臨洮人,詩人,書法家,因早卒而無文集傳世)的記載并保存李的詩作十首,具有一定的文獻價值。
(二)傳記之文
傳記性的文章在譚嗣同傳世作品中占有較大的比例,主要見于《寥天一閣文》和《遠遺堂集外文》,包括譚嗣同為自己家族祖先所作的家傳,其他人物傳記,自傳,逸事狀等。譚嗣同早期的文章,顯出“清真雅正”、“理法兼備”的桐城風格。如《劉云田傳》寫得清淡簡樸,生動地塑造了可敬的“奮發敢任,無擇勞辱”的役仆形象。作者首先敘述了光緒四年父親赴甘肅任所的途中遭遇的艱難:山西、陜西、河南數省遭遇饑荒,赤地數千里,赴甘途中,行旅相戒,“賓從死二人,廝隸死十余人”。然后寫劉云田:
云田羸瘠若不勝衣,獨奮發敢任,無擇勞辱。大人臥疾陜州,一家皆不能興,資斧行竭,藥又不時得。云田日削牘告急戚友,夜持火走十里市藥,踐死人,大驚,絕氣狂奔,踣于地。火熄,以手代目,揣而進,連觸死人首,卒市藥歸。歸則血濡韈履,蓋踣傷足及踐死人血也。而云田亦卒不病。[3]
這段文字以簡潔的語言和一連串的動作描寫,極狀劉云田夜行市藥之艱難,并將云田“羸瘠若不勝衣”與踣足而終能市藥以歸作對比,將云田形象刻畫得惟妙惟肖。
譚嗣同早年曾對桐城古文做過深入地研究和學習,而他的早期文章也能深合桐城文“義法”、“雅潔”之要求。桐城派的理論家和鼻祖之一方苞解釋“義法”的來源及含義:“《春秋》之制義法,自太史公發之,而后之深于文者亦具焉。義,即《易》之所謂‘言有物’也;法,即《易》之所謂‘言有序’也。義為經而法緯之,然后為成體之文。” [4]方苞用言之有物詮釋“義”,用言之有序詮釋“法”,可見“義”與“法”分別指文章的題材內容和形式手法,義經法緯,相輔相成。而“雅潔”則是由方苞“義法論”而衍生出一條具體的古文寫作要求,它將前人有關行文雅潔和語言雅正的作文經驗和追求合而為一,并且提出了更加嚴格的限制。“雅”是對文章語言的要求,所謂“文之古雅者,惟其辭之是而已”[5],是指古文雅訓、清醇的語言特色。“潔”是指文章內蘊充實飽滿,表達謹嚴約凈,無蔓枝繁葉、雜事游辭,是一種簡約洗煉的文風。譚嗣同早期很多作品都是在對桐城文體、文風的學習和模擬下創作的,他為自己家族祖先所作的家傳、其他人物傳記、自傳、逸事狀等,莫不如此。以《先妣徐夫人逸事狀》為例:
先夫人性惠而肅,訓不肖等諄諄然,自一步一趨至植身接物,無不委曲詳盡。又喜道往時貧苦事,使知衣食之不易。居平正襟危坐,略不側倚,或終日不一言笑。[6]
譚嗣同的散文創作也經歷了一個發展變化的過程,他曾自述學習經歷云:
嗣同少頗為桐城所震,刻意規之數年,久自以為似矣;出示人,亦以為似。誦書偶多,廣識當世淹通壹之士,稍稍自慚,既又無以自達。或授以魏、晉間文,乃大喜,時時籀繹,益篤耆之。由是上溯秦、漢,下循六朝,始悟心好沈博絕麗之文,子云所以獨遼遼焉。……所謂駢文,非四六排偶之謂,體例氣息之謂也,則存乎深觀者。[7]
桐城古文是清代文壇的主流,自從桐城三祖創立該派以來,他們在散文方面與明代唐宋派的理論聯系較為緊密,而方苞、姚鼐都是宗奉程朱理學的著名學者,在清代力求穩定社會秩序的歷史條件下,容易為朝野所接受。加之方苞、劉大魁、姚鼐對《左傳》、《史記》和唐宋古文家寫作方法做過細致地總結,且提出了比較系統地論述,使學文者有章可循,因而得到了廣泛的認同。少年譚嗣同對桐城文勤奮鉆研,為他的散文創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譚嗣同早年受業于歐陽中鵠,而歐陽中鵠認為桐城古文與八股文在神理上是相通的,淡雅簡潔,結構謹嚴。這種文體極適于初學者,又與科舉取士緊密結合,所以譚嗣同“頗為桐城所震,刻意規之數年”。但是這種文體與譚嗣同的個性、志趣都格格不入,更與時代潮流背道而馳,所以他又開始新的探究,轉而學習駢文,吸取了阮籍、嵇康憤世嫉俗、藐視禮教的叛逆精神,以及使氣騁辭、奇偶相生、慷慨激昂、自由縱姿的文風。[8]桐城文的理論和創作都處于一種發展之中,其間經過了姚門四弟子,到了曾國藩的時代,為封建統治服務的傾向更加明顯,并且后期桐城派在創作上流于神理氣味格律聲色的追求,脫離了萬方多難和激烈變革的時代,成為文壇形式主義的逆流。這是譚嗣同最終摒棄桐城文而轉向魏晉文,以至于上溯秦、漢,下循六朝之文的原因。他所好者乃魏晉間“沈博絕麗之文”,同時也注意到這種文體僅有華美的語言、形式是不夠的,應該強調形式與內容的緊密結合,于是提出了自己的見解:“所謂駢文,非四六排偶之謂,體例氣息之謂也。”
基于這樣的認識,他逐漸跳出了桐城文循規蹈矩的狹窄視野,開始上溯秦、漢,下循六朝,創作了一些不拘駢散、亦駢亦散、不法唐宋、不效桐城,而上追魏晉、獨往獨來的文章[9]。
譚嗣同創作的一些銘、敘、贊等文章中,有一些自敘平生的文字,亦可視為傳記之文,如《城南思舊銘并敘》。
(三)尺牘之文
尺牘文字也是譚嗣同散文創作的重要組成部分,1981年中華書局《譚嗣同全集》(增訂本)中,見于《寥天一閣文》、《遠遺堂集外文》、《興算學議》、《思緯氤氳臺短書》、《秋雨年華之館叢脞書》中的書信十五通,見于《書簡》的有一百零五通。另外,歐陽予倩輯有《譚嗣同書簡》(上海文化供應社1948年版)。在這些尺牘文字中,也不乏文情并茂的散文佳作,尤其是他寫給歐陽中鵠、貝元征、劉淞芙、沈小沂的書信,汪洋恣肆,詞藻華美,很能代表譚嗣同散文創作的成就。如《報劉淞芙書一》:
既而薄上京師,請業蔚廬,始識永嘉之淺中弱植,俶覩橫渠之深思果力,聞衡陽王子精義之學,緬鄉賢朱先生闇然之致,又有王信余、陳曼秋、貝元征以為友。[10]
敘述求學交友經歷,極富美感,依然可見桐城影響,合“義法”“雅潔”之要求,而語言駢散相間,又具有魏晉六朝文之華麗縱姿,呈現出詞句勻稱之美,又貫注舒暢諧和之氣。
(四)報章之文
報章文體的出現源于近代傳媒的發展和對報刊作用的發現,同時也是經世致用、文學救國這一思想指導的結果。晚清時期隨著西方列強侵略的加深和西學東漸的深入,報紙作為一種新的傳播媒體出現并發展起來。這種大眾化的傳媒方式也適應了近代維新黨人宣傳維新變法的需要,他們也由此探索出一種全新的散文形式,即報章文體。其開拓者是近代著名的政論作家王韜,他主編《循環日報》,大力宣傳變法圖強的主張,形成了一種新的報章政論體,極大的影響了近代散文革新的進程。作為維新變法活動的一個組成部分,康有為的政論散文也具有豐富的思想內容和戰斗精神,產生了很大影響。這種全新的散文形式不拘桐城“義法”的束縛,自然引起很多舊文人的攻擊。為了回應這種攻擊,譚嗣同作《報章總宇宙之文說》,大力鼓吹報章文體,并進行了卓有成效的創作,與后來的文界革命的主張有諸多一致之處,顯示了得風氣之先的敏銳的思想穿透力,也最終為梁啟超的“新文體”和白話文運動的勝利打下了基礎。
譚嗣同的報章之文思想大膽,長于雄辯,其《仁學》一書,共二卷,計五十篇,約五萬字,熔中外古今思想于一爐,主張堅決反對封建專制,呼號沖決一切羅網,倡導資產階級的民主,要求“自新”、“去故”,為維新變法制造輿論,是他的報章文體的代表作。其他如《壯飛樓治事十篇》,討論變法事宜,宣傳維新思想。另有《論學者不當驕人》、《湘報后序》、《試行印花稅條說》、《論電燈之益》、《論湘粵鐵路之益》、《論中國情勢危急》、《論今日西學與中國古學》、《群萌學會序》等二十篇文章,大體屬于報章政論文的范疇,它們或宣傳變法,興利除弊,或提倡新學,介紹西方科學知識,文中充滿著強烈的愛國思想和民主精神。這些文章大都氣勢充沛、筆鋒犀利、條理清晰、語言暢達,在長短不齊的句子中又雜以俗語、俚語和外國語詞,使作品顯得清新活潑,富有生命力,從內容到形式都突破了桐城派“義法”的束縛。
二、譚嗣同散文的藝術特色
譚嗣同一生業績不在文章,但其文章實有特色。在語言上,他喜“沈博絕麗之文”,主張駢散合一,并且提出“所謂駢文,非四六俳偶之謂,體例氣息之謂”,要求文章華美的語言形式要與充實的內容相結合。與他的學文經歷和他關于散文形式的主張緊密相關,駢散不拘是譚嗣同散文最顯著的特色之一。如《三十自紀》:
制情偷惰,未付簡畢,退緬游樂,難忘于懷。風景不殊,山河頓異,城郭猶是,人民復非。續此以往,仍有前之升峻遠覽以寫憂,浮深縱涉以騁志,哀鳴簫于凌霞,翼疊鼓于華辀者乎?不敢知也。聊復登錄,識一時欣遇,云補游記焉爾。[11]
他摒棄了自韓愈以來,以至于近代桐城派對駢文的偏見,主張吸收駢文氣勢磅礴、詞藻華美的特點,融入散文創作,而放棄對空洞、駢儷的形式的追求,從而在桐城散文行將沒落的時代,展現了自己獨具特色的風格,在散文的發展演變過程中具有重要的意義。
譚嗣同散文的另一特色是長于抒情。《遠遺堂集外文初編·自敘》寫兄弟之間的情誼,真實生動,委婉曲折,親切自然,感人肺腑。《遠遺堂集外文續編·自敘》亦是突出的代表:
敘曰:《遠遺堂集外文初編》,為先仲兄作也:吾之哀吾兄也止此乎?嗚呼,難言矣。吾之抒吾哀也,筆焉而中止,與不止而卒毀其草,不知其幾。則四五年來獨游孑處,仰而嘆,俯而悲憫。方今思昔者,心綿之而益孤,遇參之而彌舛,目之而形枯,耳之而聲惻,其始也微動,而其究也無窮。所為斂口而嘯,哆口而歌,哭非哭。笑非笑,輪囷樛葛,以塞噎于靈臺之中,欲筆焉而不能者,又不知其幾也。嗚呼,難言矣。[12]
文章抒發悼念亡兄之情,語言綺麗哀婉,情感真摯自然,其為人極富感情,為文也長于抒情,言情敘事,無復依傍。
說理透徹、邏輯嚴密也是譚嗣同散文的顯著特色,尤其表現在他的報章文字中。如《壯飛樓治事十篇》、《湘報后序》、《論湘粵鐵路之益》、《論中國情勢危急》等。
三、譚嗣同散文在中國散文近代變革中的意義
譚嗣同是中國近代杰出的改革者,與他的社會活動相一致,他關于文學的理論主張和創作實踐也都表現出鮮明的改革者特征,在中國文學古今演變歷程中,做出了杰出的貢獻。譚嗣同等人的“新學詩”創作實踐,是近代詩體探索、新詩嘗試和否定傳統、面向世界的最初起點[13]。而譚嗣同對散文文體革新的貢獻,則成為中國近代文界革命的先聲,具有得風氣之先的重要意義,主要體現在對報章文體的提倡和言文合一的主張上。
譚嗣同有感于桐城散文行將沒落的現實和近代報紙的出現以及對它社會作用的認識,大量創作報章體散文,同時從文體學的角度對散文文體進行了探索。而作為社會精英人士對這種文體的提倡,是對龔自珍、魏源以來要求文學創作適應社會變革要求這一進步主張的繼承和發展。王韜大量創作報章政論文,譚嗣同則要求發揮報紙對社會政治的積極作用,嚴厲駁斥守舊文人對報章政論文的攻擊,并以自己的創作,有力地支持了這種文體的發展。其《仁學》就是杰出的代表。
盡管這樣的創作還未觸及散文形式革新的根本問題,但卻是中國古典散文走向白話散文的起點。正是譚嗣同散文中的科技新事物、西方名詞、佛家語、俚語為古典散文注入了新的因素,反映了時代的脈搏,也使中國散文在題材內容上發生了新的變化。這些新的、細微的、富于生命力的變化,也正是中國散文從自身變革的開始,已經與此后文界革命中要求散文語言通俗化的主張相契合。譚嗣同散文的新內容,如鐵路、報紙、電燈以及許多反映人類文明新成果的科技、人文新事物是以往散文中沒有出現過的,這些新的內容反映了新的、急劇變革的時代,順應了歷史的要求。以譚嗣同為杰出代表的優秀散文家,將這些新生事物注入了中國傳統散文古老的軀體之內,一方面,使中國古典散文獲得了一個輝煌的終結;另一方面,則為中國散文的近代變革昭示了新的方向。
而譚嗣同關于言文合一的主張則已經觸及了散文語言根本變革的問題。西方侵略的加深、西學東漸的發展以及中國近代資本主義的壯大,新的科學技術和新思想、新事物、新名詞不斷涌現,與此相適應,作為反映這些新事物的語言,也需做出相應的變化,以適應時代的要求。另外,西方文化作為維新思想的來源之一,中國傳統的文言文已經不能對其進行很好地反映。在這種情況下,文化領域產生了要求語言變革的呼聲。黃遵憲在1868年曾提出過“我手寫我口”的主張,后來他在《日本國志》中又從中國語言分離的角度表達了文體改革的意向。他說“文字者,語言之所出也。雖然,語言有隨地而異者焉,有隨時而異者焉,而文字不能因時而增益,畫地而實行。言有萬變而文止一種,則語言與文字離矣。”“蓋語言與文字離,則通文者少,語言與文字合,則通文者多。”“欲令天下之農工商賈婦女幼稚能通文字之用,其不得不于此求一簡易之法哉!”此簡易之法,即“更變一文體適用于今,通行于俗”[14]。這是中國近代最早提出的關于言文合一的主張,在此之后,宋恕于1891年提出“造切音文字”的主張。翌年,盧戇章即首創“中國切音新字”。之后又有蔡錫勇、王炳耀、王照等相繼努力下不斷有所進展。[15]譚嗣同適應這一文化潮流,進一步強調改革文字,以促進文體的變革,并作《管音表自敘》[16],積極提倡言文合一,詳細論述了“語言”與“文字”統一的重要意義,表示了對“文言文”的不滿。譚嗣同主張文學語言的通俗易懂,不僅與龔自珍、魏源以來的實學思想一脈相承,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來華傳教士傅蘭雅等的影響。傅氏要求文學語言在于“勸化人心,知所改革,雖婦人孺子,亦可觀感而化。故用意務求趣雅,出語亦期顯明,述事須近情理,描摹要臻懇至當”[17]。譚嗣同之后,裘廷梁更堅決的打出了“崇白話而廢文言”[18]的旗號,并提出了系統的理論主張。縱觀從黃遵憲開始,經過宋恕等人的努力,再到譚嗣同的《管音表自敘》,最終到裘廷梁《論白話為維新之本》提出系統的言文合一主張,經歷了一個不斷發展的過程,是資產階級維新派領導的文學革命的一個組成部分,盡管存在種種局限,也沒有完成白話文取代文言文的歷史任務,但它對當時思想文化領域的維新運動如報刊發行、書籍出版、學校教育、拼音文字等有著多方面的推動,成為近代文學革命的先聲,也為以后“五四”白話文運動掃清了道路,積累了經驗[19]。
作為一名杰出的改革者,譚嗣同的社會活動為中國社會和歷史的進步作出了卓越的貢獻。關于詩文的理論主張和創作實踐,作為他從事維新變法運動的組成部分,也對中國文學進程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他對新學詩的創作和提倡盡管是一種失敗的嘗試,但在文學史上的探索意義是十分重大的;對報章文體的提倡,成為近代文界革命之先聲,為中國散文古今演變和現代報章政論散文的繁榮做出了重要的貢獻;關于言文合一的主張最終在很多人的努力下為白話文運動鋪平了道路。在創作實踐上,其各體詩歌均達到很高的造詣,盡管數量不多,但其中亦有不少經典之作;散文創作更是成就卓著,《仁學》不僅是淵博、精湛的思想著作,亦可堪稱報章文體的經典作品。他對于文學的很多見解都在一定程度上為文學改良運動奠定了理論基礎;而他的創作實踐,以及他的人格魅力和杰出的社會活動對其文學作品在接受方面產生的積極作用,使得他的理論主張和詩文作品廣泛傳播。單從理論主張或詩文創作來看,他并不是一流的理論家和作家。但是,處在中國文學古今演變的轉折點上,譚嗣同從理論和創作兩個方面,為中國文學的發展演變做出了卓越的貢獻。
參考文獻:
[1][2][3][12]譚嗣同:《譚嗣同全集》,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108、134、 19、 95頁。
[4]方苞:《又書貨殖傳后》,《方望溪全集》(卷二),中國書店1991年版,第29頁。
[5]方苞:《進四書文選表》,《方望溪全集》(集外文卷二),中國書店1991年版,第286頁。
[6]譚嗣同:《先妣徐夫人逸事狀》,《譚嗣同全集》,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54頁。
[7][11]譚嗣同:《三十自紀》,《譚嗣同全集》,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55、57頁。
[8]郭延禮:《中國近代文學發展史》(第二卷),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287頁。
[9]郭預衡:《中國散文史》(下),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636頁。
[10]譚嗣同:《報劉淞芙書一》,《譚嗣同全集》,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8-9頁。
[13]龔喜平:《新學詩·新派詩·歌體詩·白話詩》,《西北師范學院學報》1988年第3期。
[14]黃遵憲:《日本國志·學術志二·文字》,陳錚編:《黃遵憲全集》(下),中華書局2005年版,第1416頁。
[15][19]黃霖:《中國文學批評通史》(近代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412、417頁。
[16]譚嗣同:《秋雨年華之館叢脞書卷一》,《譚嗣同全集》,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252頁。
[17](英)傅蘭雅:《時新小說出案啟》,黃霖、蔣凡主編:《中國歷代文論選新編》(晚清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157-158頁。
[18]裘廷梁:《論白話為維新之本》,郭紹虞主編:《中國歷代文論選》(第四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16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