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暖服務員

黑五說：生什么火爐？哪有錢買煤??？老婆說：守著那么大個鍋爐，每天往家帶一兜煤不就行了。黑五說：你想讓我做賊啊？我凍死也不會做賊的。

過了寒露過了霜降馬上就要立冬了，天氣還是不見冷，把個黑五急得直跺腳。這天晚上他決定睡覺時啥也不蓋，光著身子躺在炕上，以抗議天氣太暖和。他不僅自己這樣做，也要求老婆不穿衣服睡覺。黑五的老婆是個高個子女人，比黑五高半個頭，自嫁給黑五后，什么事情都聽他的，但這個事情她不想聽黑五的。她說：怎么也得穿件襯衣?。亢谖逭f：不用穿！天氣這么暖和你穿個什么襯衣？老婆說：就算不冷，萬一有人進來看見咋辦？黑五說：咱這個破家誰來啊？就是來了，院門拴著呢，院子里還有狗呢！狗一叫你還聽不見？難道你還怕狗看見不成？老婆犟不過他，只好也脫光了睡。

黑五的家在礦區的邊緣，原來這里是一個磚廠，后來倒閉了，扔下十幾間破房子。黑五雖是礦上的工人，但他老婆是農村戶口，礦上沒分給他房子，后來又實行了商品房，黑五沒有錢，也買不起，只好在這個倒閉了的磚廠租了兩間破房子安身。老婆嫁給他時，沒有嫌他窮，沒有嫌他黑，只圖他是個礦上的工人。前些年，礦上的工人還是很吃香的，況且黑五還是個地面工人，說學名叫司爐工，老百姓都叫他們燒鍋爐的。不用下井、不用擔風險，每月就能開一千多塊錢，小日子甜著呢。后來礦上搞什么主輔分離，鍋爐房就被分到了輔業公司?；铍m說輕巧，工資卻長得慢，和物價比起來簡直就是龜兔賽跑。好多人都下崗了，好多人都買斷了。有的人去倒騰煤，有的人去開出租車，還有的人去大城市打工，可黑五除了燒鍋爐，啥技術也沒有，個子又小，體格又瘦，只好留在輔業公司。輔業公司規定冬天燒鍋爐，夏天就放假，也就是說黑五一年只能上半年班，也就只能掙半年的工資。多虧了他老婆會精打細算，才勉強度日。自去年老婆患上糖尿病、兒子考上大學之后，黑五就明顯感覺到這日子無法撐下去了。所以，他就盼著天氣快些冷起來，他好快些上班，只要有班上，這日子就還是有盼頭的。

夜里兩點多的時候，黑五被凍醒了。他透過頂棚的漏洞往外望，天上一個星星也沒有。難道真的變天了？黑五一骨碌就爬了起來，顧不上穿衣服，跳下炕就向屋外跑去。來到院子里，果然北風陣陣，氣溫驟降。真他媽的是天無絕人之路，黑五興奮地打了好幾個噴嚏，才轉身進屋。屋里炕上，老婆睡眠正酣。

黑五覺得哪兒不對勁，摸摸老婆的額頭，再摸摸自己的，才知道老婆發燒了。黑五不忍心再調皮，拿了棉被給老婆蓋上，仔細看老婆的臉，跟身上成反比，黑黑的有些干巴，不像電視里的那些女人那么水靈。黑五一時有些心疼起老婆來，覺得老婆跟了自己二十年，沒有享過幾天福，沒有戴過金首飾，也沒有穿過好衣服。有了好吃的，不是盡著丈夫吃，就是給兒子留著。黑五突然覺得老婆是天底下最偉大的女人、最無私的女人。黑五決定，上班后開了工資，一定要給老婆買些水果補補。

第二天天剛亮，黑五就接到了公司領導打來的電話，通知他上班。領導在會上說：由于天氣的變化，上級要求我們公司提前進入供暖期。所以，燒鍋爐的工人們就得提前上班了。今年你們不叫司爐工了，也不叫燒鍋爐的了，你們又有了新的名字，叫供暖服務員。黑五心想：自己混了二十多年了，如今混成服務員了，離當孫子差不遠了。

別看黑五長得其貌不揚，身材也屬于“五短”系列，但一站在鍋爐前，卻是一個堂堂的司爐工，那柄四五米長的大鐵耙子，在他手里就像癢癢撓一般輕巧。黑五的絕招是啟爐時只需三鍬火。這一招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練成的。有的司爐工燒了一輩子的鍋爐，到退休了也不會啟爐，而黑五卻無師自通，巨大的鍋爐經他三擺兩弄，就會熊熊燃燒起來。別人就不行。所以，每當啟爐的時候，黑五就會被眾星捧月般地當成一個人物。今年也不例外，公司經理、副經理，技術員、車間主任等領導都來了。因為啟爐是一項非常關鍵的工作，鬧不好是要出事故的。黑五是個人來瘋，見這么多領導都來了，有意想炫耀一下。只見他僅穿一件小背心，爐上爐下竄了幾個來回，調好鼓風、引風，拌好煤，然后小手一揮：上火！只見三名工人每人端著一板鍬火走上來，填入爐內。20噸的沸騰鍋爐可不是咱們家的小灶火，三鍬火扔進去，只看得見一絲火苗，在鼓、引風的相互作用下，若隱若現，使人難以相信它能著得起來。然而，黑五自有辦法，只見他手中的耙子像小雞啄米似的輕輕地叨著，不一會兒，那火苗就逐漸地一點一點擴大了。及到關鍵之時，黑五一手弄耙，一手指揮三名工人，加鼓風，減煤量，調引風。十幾分鐘過后，巨大的鍋爐就完全沸騰了。在場的領導們使勁地拍著巴掌，黑五也得意地揚著他那顆并不聰明的頭顱。見領導高興，黑五就向公司領導提了要求，他說：為什么公司的領導和技術員都掙年薪，而我們工人卻掙月薪還相差幾十倍，難道說我們這不是技術嗎？領導們都面面相覷，說這個問題我們回去一定好好研究研究，會盡快給你答復的。

爐啟著了，領導們歡天喜地地吃飯去了，只留下黑五和幾名工友守爐。偌大的鍋爐房，顯得空空蕩蕩，風從破碎的窗戶刮入，黑五覺得有些冷，這才想起上班時走得匆忙，忘記了帶棉大衣也忘記了帶飯。此時是又冷又餓，沒辦法，他只好靠在爐墻上取暖，以應付這個寒冷的不眠之夜。

凌晨時分，有人打電話到鍋爐房，說北住宅區有居民家中暖氣不熱。黑五說：那是憋著氣了，放放就好了。那人說不會放，讓黑五去放。黑五說：我該你的，還是欠你的？那人說：你不是供暖服務員嗎？我們用戶就是上帝，需要你來，你必須馬上來！否則，我找你們領導。黑五說：你他媽愿意找誰就找誰！我們領導這時候正酒足飯飽摟著娘們睡覺呢！那人說：你怎么罵人？黑五“啪”的一下就把電話摔了。

不一會兒，車間副主任跑來了。臉紅得像猴子腚。一看就知道是剛剛喝完酒。他告訴黑五：剛剛在酒桌上，領導們商量他的事來著，鑒于他這次啟爐非常成功，決定獎勵他二百元錢。黑五說：這還差不多。接著，車間副主任就讓黑五去北住宅區放氣。看在那二百元錢的面子上，黑五沒好意思再推辭，拿上一把管鉗子就上路了。

住宅區供暖管路的放氣閥都安裝在樓房的最高層，黑五一幢樓一幢樓、一個單元一個單元地放了兩個多小時的氣，才使北住宅區的用戶們都溫暖地進入了夢鄉，而他自己連凍帶餓加上累已經十分疲倦了，正想回到鍋爐房休息休息，不想，電話又響了，還是那位副主任：南住宅區也有幾戶人家暖氣不熱，你再辛苦一趟……

早晨八點的時候，黑五拖著疲倦的身子回到了家里。老婆還在被窩里沒有起來。黑五問：病還沒好？老婆搖搖頭說：這屋里太冷，咱們家沒有暖氣，就生一個火爐吧！黑五說：生什么火爐？哪有錢買煤?。坷掀耪f：守著那么大個鍋爐，每天往家帶一兜煤不就行了。黑五說：你想讓我做賊??？我凍死也不會做賊的。老婆說：你就是膽小，死要面子活受罪，你說我這凍得睡不著覺怎么辦？聽了這話，黑五鉆進老婆的被窩說：我給你焐焐，你就不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