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閑書語
那雙眼睛不見枯槁渾濁,黑白分明,清清爽爽,黑色部分如黑絲絨般。他說,用以衡人審世寫小說的,一只是辯士的眼,另一只是情郎的眼。
書名:《木心作品八種》:《哥倫比亞的倒影》《瓊美卡隨想錄》《溫莎墓園日記》《即興判斷》《西班牙三棵樹》《素履之往》《我紛紛的情欲》《魚麗之宴》
作者:木心
出版社: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關于作者
木心,本名孫璞,字仰中,1927年生于浙江烏鎮。1948年畢業于上海美術??茖W校,上世紀50至70年代,任職于上海工藝美術研究所,曾參與人民大會堂及歷屆廣交會設計工作?!拔母铩敝斜槐O禁,獄中手稿66頁全部遺失。1982年遠赴紐約。1986年臺灣陸續出版木心文集。1989年為旅居紐約的文藝愛好者開講《世界文學史》。2003年木心個人畫展在耶魯大學美術館、紐約亞洲協會、檀香山藝術博物館巡回舉辦。2006年木心文學系列在大陸出版。同年應故鄉烏鎮的盛情邀請回國定居。2011年12月21日木心先生在烏鎮逝世,享年84歲,沒有眷屬子女。
木心的名字起源于“木鐸之心”,是佛語的說法。他的弟子陳丹青說,木心先生可能是我們時代唯一一位完整銜接古典漢語傳統與五四傳統的寫作者。
木心自稱紹興希臘人。少年時代的閱讀使他早就認識了歐羅巴,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他第一次抵達歐洲,他的感慨是“久別重逢般別來無恙”。
1982年他自費留學到了紐約,55歲,沒有親戚朋友。朋友說,到紐約的華人里他膽子算大的。他也有房租無著落的日子,還要為居留身份煩惱。
陳丹青與木心同在1982年到紐約,初次見面竟在地鐵上,他們一見如故,此后陳丹青一直敬木心先生為“師尊”。木心幼年時迷戀繪畫與文學。姑媽說他“將來要做丹青師傅呢!”木心笑說這段往事:“結果呢,不小心真的做了(陳)丹青(的)師傅”。
陳丹青說:“我所迷戀的是木心以及他這代人的語言方式,通透、溫厚、潑辣,大道理講得具體生動,充滿細節和比喻,一針見血,絲毫沒有空話套話,沒有學術腔?!倍嗄陙硭慷媚拘南壬奈恼隆⒄勍?、儀態,更從無數小事細節中領會老師那種平實認真、一絲不茍,領會美與生活的融會無間。陳丹青說平時特別喜歡看木心不慌不忙一道道工序做菜的樣子。他感嘆道,這樣無處不在的啟發,根本無法效仿,因為滲透人格。
木心自己裁剪制作襯衫,設計皮鞋,燒一手好菜,布置家居更是拿手,可以點石成金。見過木心的人都說,木心外出或在家里待客都會打扮得一絲不茍,一身西服,腳踏锃亮的皮鞋,一身正裝地說玩笑話。他的派頭頗像美國硬漢明星。
木心在病床上仍不忘幽默?!澳銜缘脝幔愀抑v過多少笑話?”陳丹青問木心。
木心道:“文學在于玩笑,文學在于胡鬧?!蹦拘拇艘豢跉?,又緩緩地說:“文學,在于悲傷?!?/p>
在住院期間,陳丹青說:“現在給你辦一個老婆,你要誰?”木心說:“我想一想,嗯,瑪麗蓮·夢露?!?/p>
關于作品
上海作家陳村偶然讀到木心的《上海賦》,一讀之下大為“驚艷”。談到旗袍時木心寫道:“法國詩人克勞臺在中國住過很長一段時日,詩中描寫‘中國女袍’,深表永以為好之感??上鞣饺魏畏N族的女人都與旗袍不宜,東方也只有中國女人中的少數,頎長、纖秾合度,臉橢圓,方才與旗袍怡然相配。旗袍并非在于曲線畢露,倒是簡化了胴體的繁縟起伏,貼身而不貼肉,無遺而大有遺,如此才能坐下來淹然百媚,走動時微飔相隨,站住了亭亭玉立,好處正在于純凈、婉約、刊落庸瑣。以藍布、陰士林布做旗袍最有逸致。清靈樸茂,表里如一,家居劬勞務實,出客神情散朗,這種幽雅賢惠干練的中國女性風格,恰恰是與旗袍的沒落而同消失。藍布旗袍的天然的母親感、姊妹感,是當年洋場塵焰中唯一的慈涼襟懷——近惡的浮華終于過去了,近善的粹華也過去了。”(《哥倫比亞的倒影》)
木心常在人們說夠了的地方接著寫下去,寫出獨有的好天好地。
木心說:“我的底子,小時候就打好了?!弊屗罡吲d的是,他的退稿記錄是零。
他是一位真正意義上的國際華語作家,他以中國文化的底蘊,關切世界性命題。這是長期待在中國,或者遠走異國的絕大多數華語作家所不能達到的。
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英語系教授童明說木心作品中的“精神氣脈既系于春秋、魏晉、漢唐的華夏文化,又源于古希臘的悲劇精神,而思維特征和藝術格調卻又是西方現代派的,且與近三十年來最深思熟慮的西方人文思想(如解構哲學等)息息相關。在當今漢語文學作品中,這樣的風格甚為罕見”。
精彩片段
論俗,都俗在骨子里,沒有什么表面俗而骨子不俗的。倘若骨子不俗而表面俗,那是雅,可能是大雅了。
小時候,家里幾代傳下來的,是一種精致的生活,后來那么苦,可是你看曹雪芹筆下的史湘云,后來要飯了,賈寶玉,敲更了。真正的貴族是不怕苦不怕累的,一個意大利作家寫過,貴族到沒落的時候愈發顯得貴。
少年時,江浙地區的書香門第都已敗落,而富裕人家多數是醉生夢死,少數熱血青年則投奔革命,吳文化根本不成氣候。我的“自救”,全靠讀書,“書”是最神奇最偉大的。
人們已經不知道本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南方的富貴之家幾乎全盤西化過。
智者生涯,天天愚人節。
輕柔的談吐,心似深山流泉。
那口唇美得已是一個吻。
一個酒鬼哼著莫扎特踉蹌而過,我覺得自己蠢極了。
每有俗子挾潔癖以凌人,外厲內臟也。
中國人的臉,多數像坍塌了而照常營業的店面。
其實每一次戀都是初戀。
文學是一字一字地救出自己,書法是一筆一筆地救出自己。
藝術是從來也不著急的。
提倡幽默,是最不幽默的事。
我的生涯,便是一輩子受智若驚與受蠢若驚的生涯。
不時瞥見中國的畫家作家,提著大大小小的竹籃,到歐洲打水去了。
傲慢是天生的,謙虛只在人工。
在西方,下雨了,行人帶傘的撐傘,沒帶的一樣走,沒見有聳肩縮脖的狼狽相;若兩車相撞,在警察到達前,不說一句話。舉此二則小事為例,中國一百年也未必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