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些天,就是老父親七十大壽了。
父親這輩子還沒有正兒八經(jīng)過個生日。以前,我們家里很窮,為了養(yǎng)活我們,父親和母親一心侍弄著莊稼,有時候連我們幾姊妹的生日也會忘記,哪里還會記得為自己過生日呢。后來,我們長大離開了,都忙著為自己的生活打拼,每到父親的生日,卻總有些瑣事纏身不能回家,只能打個電話問候一聲罷了。每念至此,我總感慚愧。今年父親七十大壽,我們決定為他操辦一個風(fēng)光的生日,讓他老人家過得開心。
雜七雜八的事情很快就辦妥了,唯有一件事情讓我很為難,那就是不知給老父親準(zhǔn)備什么樣的壽禮才好。大妹說父親沒有穿過一件像樣的衣服,準(zhǔn)備給他置辦一身新衣裳,小妹要給父親買一雙高檔皮鞋,換掉他長年累月穿的解放鞋,吾弟早已從外地寄回了父親愛吃的點心。作為長子,我準(zhǔn)備什么樣的壽禮呢?思量多日,仍沒個結(jié)果,我便決定回去老家看看。
仲秋時節(jié)的家鄉(xiāng)顯得很安詳。由于實現(xiàn)了機(jī)械化收割,成片的稻子早已收割完畢,只留下枯黃的稻梗迎風(fēng)舞著,似乎在告訴人們這里曾經(jīng)是那么的熱火朝天,那么的波瀾壯闊。蒼茫的田野里,看不到一個忙碌的身影。荷包里有了點閑錢的人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歡聲笑語地做著自己喜歡的娛樂活動,享受著他們難得的快樂。
母親一個人在家里,卻沒見著父親。母親說,你幾時看他白天在家里閑呆著的啊,在松樹洼種菜呢。松樹洼離村很遠(yuǎn),那地方面積不大,約三、四分地。它的地勢很特別,四周的農(nóng)田都十分平坦,卻有四條高高的田埂把它團(tuán)團(tuán)圍住,猶如一只大海碗放在那里,容易漬水不說,人畜進(jìn)入里面耕作也不易,便成為了一塊荒地。父親覺得那地方荒蕪了實在可惜,便花了一段時間一鍬一鍬地把它開墾出來作為自留地,夏種芝麻冬栽菜,再用這地里的收入換點柴米油鹽,每年就過著這種十分清淡的日子。
天色尚早,我決計去幫幫他。父親年輕時候身體很強(qiáng)壯,挑稻谷扛麻袋這些重體力活總少不了他,可謂村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硬勞力。可有次不小心從房頂上摔下來折了腰椎,身體便每況愈下,五十多歲的時候就開始哈著腰走路。及至六十歲光景,腰椎的病痛折磨得更加厲害,他就只能佝僂著背行走,后來,他的左腿又骨折,行走起來就十分吃力了。這種狀況,能把自己的生活起居料理好都已經(jīng)感到很困難,更別說到松樹洼做那些繁重的農(nóng)活了。每年我們都勸父親不要再種地了,他總是笑笑,依舊整天在田間里勞作。
遠(yuǎn)遠(yuǎn)地,我望見一個穿著灰布衣裳,整個上半身幾乎與地面平行著的身影在艱難地移動著。我知道,在這個時候還在這里出現(xiàn)的一定是我年邁的父親!只見他深深地埋著頭,左手拄著一根高過身子的竹竿,右手沉重地提著一只褚色塑料桶,一瘸一拐地向松樹洼靠攏。當(dāng)他走到隔開松樹洼和外邊田地的那道高高的田埂邊后,先將竹竿靠在田埂邊,再用雙手把那只褚色塑料桶顫巍巍地舉起,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田埂上,然后再用雙手抓住田埂上的野樹枝,身體緊貼著田埂上的雜草,緩緩地爬到高高的田埂上。靜寂的曠野里,一切都似乎了無聲息,彎著腰站在田埂上的父親,顯得那么的瘦骨嶙峋,顯得那么的孤獨無助,唯有他手里拄著的竹竿有些明亮,直逼我的雙眼。他沒有拍打粘在身上的泥土和雜草,依舊左手拄著那根高過身子的竹竿,右手提著那只沉重的褚色塑料桶,一瘸一拐地走向松樹洼,不一會兒,整個身影就沉進(jìn)了松樹洼。
展現(xiàn)在我面前的是一片剛剛栽種不久的油菜地,父親正彎著腰為它們澆水保墑,渾然不知我的到來。看到那些開始返青活命的油菜苗,我仿佛看見父親弓著背,拄著竹竿,一趟一趟往返松樹洼的情景;仿佛聽見父親因費力地一鍬一鍬的翻地、碎土、收垅,卻有些力不從心而發(fā)出的粗重的喘氣聲。看到為讓油菜苗茁壯生長而正彎著腰專注地為它們澆水的父親,想起已到古稀之年的老父親卻還彎著腰駝著背瘸著腿一次次艱難地爬越高高田埂的身影,我的淚水一下子涌了出來。
在父親七十大壽的那天,我將一根用黃楊木做的手杖送給了他。這根手杖,是我特意到武當(dāng)山去尋找回來的。
吳生舟,教師,現(xiàn)居湖北沙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