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盧浮宮,向南過藝術橋,沿塞納河左岸向東,再向南,那里有個巴黎通勤汽艇的停靠碼頭,岸邊是裝點著抽象雕塑的小公園,由此向里走就是植物園。整個園林占地28公頃,屬于法國國立自然史博物館的一部分。
植物園始建于17世紀,本意是供王室御醫培植草藥,故稱御園,1793年,迫于嚴峻的革命形勢而改用現名。這里的園地劃分為若干部分,除了觀賞性的玫瑰園,還有專門的育種基地,4500種植物分科栽種于各自所屬的區域。作為國立教育機構,這里還有培訓植物學家的職能。而這里的館藏植物標本達800余萬種,有些標本的歷史可以追溯到拉馬克時代。
拉馬克是18~19世紀法國最偉大的博物學家,這個清貧小貴族的后代,早年是行伍出身,因作戰勇敢被上級火線提干。因傷退役后,他開始學習藥理,并對博物學發生興趣。他對生物進化提出過最早的理論設想,認為進化是生命體適應生存環境的結果。但他的“用進廢退說”和“獲得性遺傳說”——生物經常使用的器官逐漸發達,并將新獲得的性征遺傳給后代——卻被現代遺傳學推翻。于是,今天知道拉馬克這個名字的人已經很少,他的銅像也被冷落在植物園的一角。
這里“隱居”的偉大亡靈不止一個,他們會時不時地在我們的記憶中出現,包括布豐。這里所說的布豐,可不是那位意大利足球門將,而是這座園林歷史上最杰出的主管。他屬于伏爾泰那一輩的啟蒙巨人,27歲入選法國科學院。他先以數學成名,對概率論和幾何學作出過貢獻。路易十五在位期間,正是由他監管御園,并將其改造成研究中心兼博物館。
這位通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的寫作直接影響了狄德羅的《百科全書》,很多條目甚至直接引自他的作品。他率先意識到人、猿之間的相似性,但否認二者擁有共同祖先。此外,他還研究過行星的起源。
布豐身后留下了一部卷帙浩繁的《自然通史》,覆蓋了那個時代自然知識的總和。當時的學者還不懂得今天所謂的學術規范,因此,論辯性的內容在布豐的巨著中隨處可見。
最早知道巴黎植物園,還是因為里爾克的那首名詩《豹》,上世紀70年代末由大詩人馮至譯介到國內。當時國門初開,西方現代文學開始解禁。開始我還奇怪,一首關于動物的詩,為什么要在植物園寫。后來在一個私人場合見到馮先生,有幸親聆教誨,卻向馮先生提出那樣一個愚蠢的問題,搞得很沒面子。
詩中提到的小動物園至今還在,沿河朝奧斯特里茨車站的方向走不遠,就會聞到獸舍里散發出的腥臊氣味。倒退兩個世紀,那里卻是歐洲最大的異國動物圈養地,前身是凡爾賽的王室動物園。很多科學家在此從事研究,包括當年最偉大的解剖學家居維葉。
這里的歷代居民中,里爾克筆下的黑豹遠不是最有名的。1861年捕自法屬蘇丹的大象金寶(Jumbo),在被轉運到倫敦動物園之前就曾落戶于此。金寶后來被賣給美國的馬戲班主巴努姆,在成為明星后,更是飽受巴努姆的壓榨,直到后來死于一次火車事故。即便死后,金寶的皮與骨還被制成標本,被馬戲團四處展示牟利。
這里還有兩個室內動物園,所展示的不是活的動物,而是死的。一是古生物及比較解剖學館,里面排列著史前動物化石,如美額龍和腫角鹿,還有鯨魚的骨骼標本。由此再向西走,靠近大清真寺,便是著名的動物進化館,對面矗立著一座布豐的青銅坐像。這里近年被重新布置過,布展設計極富形式感,大廳內壯觀的百獸行列就像從《獅子王》電影中緩緩走出一般。
然而它的效果,卻讓我想到古代戲劇的莊嚴進場,而不是迪士尼電影。其中的南非斑驢、瓦胡蜂鳥等,都早已在人類的獵殺下滅絕了。
(摘自湖南文藝出版社《天堂的滋味,只要一文錢》 作者:李大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