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11月,黨中央頒發《關于農村人民公社當前政策問題的緊急指示信》(即“十二條”),要求深入開展以貫徹“十二條”為中心內容的整風整社運動,以及時糾正黨在農村工作中的一些失誤,使中國廣大農村盡快走向復蘇。為了認真貫徹黨中央的“十二條”精神,中共張家口市委及時作出部署,于當年12月13日從市、縣、區、公社抽調5000多名干部組成工作隊,深入到各公社、大隊向基層干部、群眾宣讀和講解
“十二條”。由市和橋東區抽調108名干部(實際進點74人)進駐到榆林公社4個大隊和所轄村。
那年,是我走出一所中專校門被分配到橋東區工業局工作的第二年。我被抽調隨一支工作隊一起進駐到橋東區榆林公社梅家營村(今已歸宣化縣管轄),實行“四同”,即同吃、同住、同勞動、同商量,住在獨身車倌杜永春大叔家。記得在公社召開的歡迎進點干部會上,時任公社黨委書記趙純向我們介紹當前農村形勢時,還是重點突出和強調了階級斗爭的“綱”,要我們堅定對階級斗爭的信心,不要被階級敵人的囂張氣焰所嚇倒。
進點后,我便按照工作隊的部署和要求,馬不停蹄地開始走家串戶,訪貧問苦,扎根串連。每晚,房東杜大叔給我講了許多村中發生的鮮活事兒,他耿直爽快,是個“消息通”,接觸的人多,知道的事兒也多。從我所見所聞了解到的實際情況,當時農村之所以陷入嚴重困境,主要的是由于“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運動中
“左”傾錯誤的一再發展,農村干部在思想和作風上嚴重存在著“五風”,即“共產風”、浮夸風、強迫命令風、生產瞎指揮風和干部特殊化風,嚴重挫傷了農民的勞動積極性。我所在的梅家營村和我們工作隊進駐的榆林公社就比較普遍地存在著“五風”和高估產、高征購,“一平、二調、三收款”的現象。1960年榆林公社糧食產量445萬斤,僅完成計劃的59%,除完成征購任務,扣除飼料、糧種外,加上統銷44.5萬斤,存口糧319.5萬斤,人均只有口糧213.5斤,人均每天不足6兩。社員口糧標準大致分3等18級,最高的五六兩,低的一兩,平均為四兩。老人一般為三四兩,小孩兒一二兩。記得有社員對我貼心貼肺地說:“我村當頭頭的,盡管明知口糧少,餓死人,也不敢反映,生怕丟了官。”社員們普遍指責搞瞎指揮的領導:“這哪是鬧生產,簡直是瞎起哄。”搞豐產方、“大兵團”作戰、放“火箭”、獻禮、報捷一哄而起,卡飯、扣鍋、打罵、侮辱等胡作非為;個別領導“不勞動記大分,開小灶吃偏飯”等等。社員們干活是“憋著氣干”、“糊弄著干”,出工不出力,“人哄地皮,地皮哄肚皮”,田園接近荒蕪,嚴重呈現出饑饉的危難情勢。
為了賑災濟困,幫助村民渡過難關,經公社和村大隊研究決定,村里臨時辦起了施舍救命的免費午餐。按照規定要求,實行固定崗位,包干負責,親自幫廚幫灶,從打糧到分飯“一條龍”負責到底,誰管誰負責,按責問罪的辦法,責成由我管理村里的湯菜大鍋粥。每日按人均約三兩糧計算,用高粱面、玉米面、莜麥面,雜以干菜葉、野菜葉等代食品,中午一餐,供幾十戶重點饑餓難耐的社員們前來領取。無論男女老幼,凡領到一碗熱氣騰騰的粥時,無不心情激動地再三感謝共產黨,感謝毛主席。盡管這樣,1960年榆林公社4163戶、16394人,還是出現了非正常死亡情況……直至過了幾十年后,我才從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字中明白,原來這絕不是一地一村的局部現象,1960年全國人口比1959年凈減少了1000萬人。當年農村嚴峻的困難形勢,還由于自然災害頻仍,致使糧食產量銳減。據新華社報道提供的數據顯示,1960年全國有9億畝農田受到程度不同的災害,占總耕地面積的一半以上,其中有3億至4億畝農田遭受重災,幾近絕收。我親歷整風整社的第一年,也就是1960年,張家口市糧食總產量為11.8億斤,比上年凈減少2億多斤。
翌年1月,黨中央召開了八屆九中全會,確定了對國民經濟實行“調整、鞏固、充實、提高”的八字方針,通過了《關于農村整風整社和若干政策問題的討論紀要》,決定在全國農村進一步深入貫徹“十二條”,全面進行整風整社,堅決清理和退賠對農民的平調賬。同年3月,黨中央在廣州會議上又討論和制定了《農村人民公社工作條例(草案)》(簡稱“農業六十條”)。認真貫徹黨中央頒布的“十二條”和“農業六十條”等各項農村政策,榆林公社和我進駐的梅家營村干部和群眾的思想漸趨穩定,痛定思痛,人心思變,和全國人民一起,翹首迎來了共和國充滿希望的一年。
這年1月27日至31日,橋東區委召開了各公社社員代表大會,掀起了新一輪深入開展整風整社運動的大幕,如醫治農村深陷困境的一劑猛藥,給農村變革注入了新的活力。在傳達這次會議精神時,工作隊負責人講到區委第二書記唐弘毅在動員報告中公布的一個喜人信息:會間,已實事求是處理了部分平調兌現問題,共兌現實物978件、現金26333.81元。榆林公社在相繼召開的三級干部會上,五天時間里共鳴放揭發出大、小隊干部“五風”問題1964件……
我們工作隊為了貫徹落實區、公社兩級會議精神,進一步加大了發動群眾的力度。我在和村民們炕頭聊天、地邊嘮嗑中,發現群眾對深入搞好整風整社普遍存在著“五怕”情緒,主要是:怕傷面子;怕連累本人,打不著狐貍惹身騷;怕戴右傾帽子;怕擺了半天問題不兌現;怕只開花不結果,變不出糧食,來年生產沒法搞。針對這種情況,我們在公社領導和工作隊長的帶領下,先后召開了一些大、小會進行反復動員,亮出為群眾撐腰壯膽的底牌,大大堅定和鼓舞了群眾搞好整風整社的信心。
為了取經促整,我還到鄰村小辛莊參加了一次規模空前的千人批斗壞人大會。整個會場擠得滿滿堂堂的,黑壓壓的足有千余人。大會從上午11時許一直開到下午3點多,先后有20多人登臺,控訴揭批生產隊長以及治保主任等人的罪行,記得有位中等個頭的中年婦女一上臺就面對面聲淚俱下地指著治保主任的鼻子說:“你這個殺人魔王,把小辛莊的鄉親們害苦了,我父親被你活活折磨死不說,你還三天兩頭到我家搜查,翻箱倒柜,嚇得我娘一聽說你來了就打哆嗦、尿褲子……”斗爭大會開得很成功,大長了群眾的威風,振奮了群眾的情緒。
隨著整風整社運動的一步步深入,我們工作隊也越來越嚴明了紀律,更加注重學習,用理論武裝頭腦,不斷提高政策水平和工作能力。不僅反復學習了下發的《整風整社干部十項守則》,還堅持一周開一次生活會,除學習中央文件政策外,還學習了《人民日報》先后發表的《三級所有隊為基礎是現階段人民公社的根本制度》、《堅持和不斷完善“三包一獎”制度》等重要社論……
風雨欲靜現彩虹,柳暗花明又一村。歷經半年時間的整風整社運動,榆林公社和梅家營村如久旱的大地喜逢甘霖春雨,潤物滋入,萬物萌動,一種起死回生、蓄勢待發的勃勃生機已初現端倪。據日后解密的檔案資料記載,截至1961年4月20日,橋東區全區農村共揭發出有“五風”問題的干部151人,占總數的163%,多已查處結案。同年3月,橋東區農村人口死亡率比2月份下降44.28%。
(責任編輯 汪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