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誰也不曾想到,在快女成絕版,段林希封冠的13天后,一個叫做艾菲的成都選秀女孩用燒炭自殺這種方式結束了自己25歲的生命。此前她的最好選秀名沒想通,似乎也來不及去想,為什么結局會如此不同。
死前,女孩曾在電話里向自己的父親哭訴,數次提及段林希,同樣初中畢業,同樣夜場歌手,同樣參加選秀……她次是,花兒朵朵成都賽區100強,一種進退失據的尷尬狀態。
小豆子,小豆子
“霸王別姬,小豆子,小豆子。”這是艾菲最后一次更新自己的QQ簽名,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兩天后的9月29日,艾菲在車內燒炭自殺,這條極有隱喻的簽名才被人談起。
在陳凱歌執導的影片《霸王別姬》中,小豆子是“虞姬”程蝶衣少年時代的昵稱。戲里小豆子馱著同時學藝的伙伴第一次偷看大人唱霸王別姬,小伙伴熱淚盈眶地對小豆子說了三句話:“他們怎么成的角兒啊?”“這得挨多少打啊?”“我什么時候才能成角兒啊?”
2005年,成都出了張靚穎、李宇春,現在又出了段林希。這座城市又多了一個稱謂,選秀之都。
艾菲的父親許明貴至今還記得當年“超女”海選的盛況,“人山人海,天橋上全是女娃子,細細的高跟能把人踩死。”當時還在區縣跑場子的許明貴驚覺,“還有讓普通人成名的路。”
“讓女兒成明星是全家唯一的夢,而選秀就是實現這個夢唯一的通道。”這是許明貴一家人達成的共識。2004年,艾菲參加“超女”,結果是,評委讓她回去等。2005年,艾菲又繼續參加“超女”,結果是,繼續回去等。等來等去,多數都等沒了消息。
2006年,艾菲參加了一場全國性的選秀,這次等待之后終于有了結果,她進入了復賽,但也止步于復賽。也就是那一年。許明貴說,艾菲為了方便參加選秀,來到成都發展,在夜店駐唱謀生。
“張靚穎也是夜店出身,也沒什么背景,她能紅,我也行。”艾菲曾對許明貴說,“每場選秀,都要帶她參加。” 艾菲同父異母的妹妹許婷婷還記得,當時姐姐開車拉我們寢室同學全部到家里看張靚穎比賽,“全都不上課看‘超女’去了,班主任都氣死了。”
更想當明星的父親
艾菲死后,父親許明貴突然變得很忙,忙著接受各路媒體采訪。女兒死后第20天,他見記者的第一句話是“南方電視臺怎么樣?”
當得到肯定答復時,許明貴說,“謝謝你啊,他們約我去做一場探討選秀意義的辯論賽。這是我第一次坐飛機,他們給我報銷機票,我馬上答應下來。”
那天上午,許明貴剛參加完四川衛視一檔叫做“明星茶館”的節目。
“一個18歲的男孩非要當什么明星,我上去就給他當頭一棒,說你參加什么選秀,你知道什么叫做黑幕嗎?選秀能把人搞得家破人亡,我女兒死了,我差點自殺。”
現在的他很滿意自己這種“現身說法”的節目出場方式。“我對小孩說,你先讀書,然后我再收你做徒弟,幫你拍電影。”小孩雖然嘴巴上答應了,但心中留有一絲疑問,“為什么他沒讓自己的女兒出名?”
許明貴給記者遞上一張名片,上面寫著,“李伯清(四川一個笑星的名字)弟子,中江老表(老表意為兄弟)許明貴。”“我是冠軍,女兒也是冠軍。”他數次強調,同時小聲道:“不過是地區級的,你們不會都知道。”
2006年,在一個縣城比賽中,許明貴獲得喜劇小品類冠軍賽冠軍,他把這次冠軍頭銜打在了自己的名片上。女兒艾菲生前則在成都舉辦的一個香港歌手模仿秀上得了冠軍,之后,許明貴接受媒體采訪,一直把自己和女兒叫作“雙料冠軍,全家明星”。隨后他又難掩悲傷地說:“但影響畢竟不夠大。”
現在的許明貴想把女兒自殺的教訓好好總結一下。“我現在想走的這條道路是全國化的。如果有其他電視臺找我去做節目, 我都會考慮一下。之前我都是在川渝這邊轉,做了那么多節目,效果都不是很好。”
“女兒想做明星沒有做成,我現在幫女兒把這個夢實現了。”
在女兒艾菲死后的很多天里,許明貴的表現在外人看來,是個矛盾體。“我現在最恨選秀了。”幾句話后,他又習慣性地把一條腿盤起說,“但中央電視臺的選秀還是可以參加的,只是絕不參加地區級別的了。太黑了。”
在艾菲的遺體告別儀式上,好友陳美麗記得這樣一個細節,“他準備的悼詞不是說什么懷念女兒的話,而是一上來就說,感謝今天追悼會來了這么多明星,女兒啊,你一定要感謝這些明星,這些哥哥。”
“他想當明星的欲望比女兒強。”16歲就和艾菲一起在許明貴劇團干活的陳美麗記得,她倆常被許明貴教育,“你怎么穿這個牛仔褲,這不符合潮流,難看死了,趕快給我換掉。”
快來,快來,快快來
之前,全國的選秀,成都乃至區縣的選秀,許明貴一場都不準女兒落下,“必須去,這是唯一的路。”這句話,他一遍遍地說。
現在的許明貴還記得,當年成都選秀熱的時候,《成都商報》登了一個歌唱比賽的廣告,廣告語就是“快來,快來,快快來”。
他說,全國性的選秀很難拿到名次,每次女兒參加區縣的選秀總能得個高壓鍋什么的,于是,現在家里留下了一堆艾菲比賽得來的紀念保溫杯,高壓鍋。“錢不多,但都能露臉。”
選秀之余,這個父親也會拖著女兒拍電視劇。他說,自己是個編劇的天才,德陽(四川一個地級市)電視臺的編劇都說他編得好。
外地記者采訪他的時候,他會用大量的時間說自己編的故事,大概內容是,“一個當地的老板拋棄前妻跟小三跑了,結果小三又跟別的老板跑了,卷了一大筆錢。”
曾經有人對許明貴說,“你去拍,我幫你到省級電視臺弄點關系。”于是,許明貴把這些年他自編的劇情,都拍成了電視劇,隨后又和女兒一共投了10萬塊錢買了專業的拍攝設備。
希望越大,失望也隨之而來。父女折騰了半天,這個由許明貴做導演、主演,女兒做配角的鄉土劇仍沒在省臺上播出。許明貴說,但在區縣電視臺播了,“播了五十多遍,很火呢。”
那次失利以后,許明貴又和女兒輾轉在川臺和成都臺的本地情景劇中。“演什么呢?”一外地記者好奇地問。“嗯……”他有點遲疑地回答,“群眾演員。”
誰是艾菲
直到艾菲死后,很多熟悉她的人才有意識地去想,“這個喜歡唱甜歌的女孩,究竟是什么樣的一個人?”
彼時,女孩已經在成都夜場唱了5年,而她一個好友說,“她的朋友不超過兩個。”一起和她在夜店駐唱的歌手美玉說,她喜歡唱老歌、甜歌。比如《何日君再來》、《夜上海》、《小城故事》。“都是這些老歌,不流行。”據說,這些歌都是她爸爸挑的,來夜店有經濟實力的多數是中年人,“他們喜歡這種歌。”
多數時間,在夜店后場,沒唱歌的歌手都在拿著手機玩游戲,只有艾菲一個人拿著隨身聽靠在角落旁學英語。在多個朋友的講述中,一個做事有目的、敏感、脆弱,甚至有點神經質的女孩形象逐漸被拼湊起來,但仍然很難讓人對她作出整體的評價。
也許,艾菲自己也不了解自己,她在QQ簽名中寫道,“迷茫和累,我不知道我是誰?”有時,她又會在微博上反問,“我深深地感到自閉癥給自己帶來的困擾,怎么了,菲,你到底怎么了?”
她更換簽名的時候多在下午或者凌晨,那是她作為一個夜場女孩起床或者下班的時間。很多人說她自殺前,得了抑郁癥。而許明貴認為,都是參加選秀害的。去年,艾菲最后一次參加全國性的選秀活動,她曾對好友陳美麗說,“這次一定行,因為背后有人幫我。”
陳美麗記得,“許明貴當時信心滿滿地說,你過來幫我女兒化妝,出了名,你就是功臣。”許明貴說,那次選秀,自己已經決定拿出一百萬元準備買人投票,“家里砸鍋賣鐵也要紅。”而最后的選秀結果是,艾菲止步成都賽區。許明貴說,“我問了很有關系的人,那個人說,這點錢要想到全國(賽)根本不夠。”
“這次真的是差一點,眼看就要出名了。”陳美麗說。
不可能的未來
9月29日的前一天,許明貴接到了女兒的電話,父女的通話持續了一個小時,直到他的手機沒電。“為什么段林希能火,我不行?”艾菲在電話里一直追問,帶著哭腔。
妹妹許婷婷還記得姐姐常和她說,“討厭夜場,討厭那些男人。”今年上半年的一天,她打電話給她的一個朋友,朋友對她說,自己要結婚,她央求,“不要離開我。”
對于愛情,了解她的閨蜜說,跟夜場這個氛圍一樣,“之前談的戀愛短暫而又迅速。”許明貴說,他不了解女兒的感情世界,但這個父親對女兒擇偶的要求是,“不相信貧賤,對方至少要有棟房子。”
在女孩決定自殺前幾天,她問一個姐妹,“你和你男朋友見面第一句話說什么?”“怎么相處的?”“平時交流都說什么?”這個姐妹說,“到最后,她連基本戀愛的能力都失去了。”
出事的前幾天,艾菲突然問妹妹,“我死了,你怎么辦?”許婷婷大哭起來,“姐,你死了我也不活了。”一天,妹妹還發現,姐姐在電腦桌邊藏了一堆紙條,紙條上充斥著死、無能、解脫這樣的字眼。沒人知道,她寫下這些字條時是什么樣的心境。
“我怕爸爸會擔心,就沒對他說。”許婷婷說,自己沒對家人說的原因還有一點就是,她覺得姐姐會好起來的。
9月29日,《成都商報》的天氣預報標題是,《告別連日陰霾》,“告別”二字尤為醒目。
那一天,許明貴在給四川某老板唱戲祝壽,豫劇經典《轅門斬子》,那句“怒發沖冠外,罵聲小奴才。命兒巡營外,私自配裙釵”被他唱得千回百轉。
那一天,是許婷婷一周中課程最多的一天。上午下課時,她給姐姐打電話要生活費,無法接通。
那一天,好友陳美麗突然很想給艾菲打個電話,“想問她最近怎么樣了?很久都沒見了,心里想著打,但后面忙新房裝修又忘記了。”
那一天,艾菲死了。
據說,她也曾試圖開啟另一段新生活。“要不我們一起開個晚裝店,我管白天,你管晚上。”“我不想在夜場干了。”一個姐妹還記得她的話,但她總是又問,除了唱歌,我能干啥?
這些話,她都沒跟父親許明貴說,也許是來不及,也許是根本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