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生態與超現實讀陳流新作有感

陳流的作品以超現實波普的形態為人矚目。由于獨特的技術風格和豐富的文化內涵，陳流的作品跟流行的超現實波普非常不同，成為具有明顯中國意味的超現實波普。特別是近來的新作，不僅在中國意味方面有了新的突破，而且可以引發我們對人類文明的深入思索。

稻草是陳流的新作中增加的一個以前很少出現的元素。盡管在今天這個全球化時代，中國也在逐步發展為一個信息文明的社會，但是中國文化的基本形態和核心價值是在農耕文明時期奠定的。從消極的方面來看，當前中國社會出現的各種錯位和失衡現象，在根本上可以歸結為信息文明與農耕文明之間的沖突。但是，從積極的方面來看，當前中國社會的活力和穩定，也源于源遠流長的農耕文明的滋養。陳流用前現代的稻草塑造后現代的圖像，讓兩種不同時代的文明在對接中形成沖突與和解，顯示了陳流藝術中一貫的幽默、浪漫與神秘氣息。

藝術家在創作中常常會遇到一種奇怪的困境：自由的束縛。當一個藝術家窮其畢生精力掙脫各種羈絆而獲得自由的時候，卻發現留給自己的自由余地原來是如此之小，以至于自由的束縛遠甚于不自由的束縛。完全憑空想象的創作，很快就會窮盡它的可能性而陷入自我復制。其實，人類社會在總體上也是如此。當人類擺脫自然的束縛獲得自由的時候，卻發現其實生活樣式比受自然束縛的時代更加貧乏。高度自由的最終結果，是高度同一性和勻質化。根據一些科幻作家的想象，后人類時代的人將完全一樣，都是人類精華的結晶。但是，如同一些哲學家所指出的那樣，后人類時代的人將不再是人，借用尼采的話來說，因為他們都太人性了。一些有識之士開始呼吁，不是精華是好，而是多樣是好。保護語言、文化和生活方式的多樣性，成為全人類的一項共同使命。普特南就指出，在不確知什么生活方式是最好的生活方式的時候，所有生活方式對于人類都具有同樣的價值。對于限制的意義，古代中國人很早就有明確的認識。今天對低碳生活的呼吁，就是對限制的意義的重新認識。

限制之所以能夠提供更大的自由，原因在于限制本身就是資源。我們在接受某種文化限制的同時，就是在享有這種文化資源。陳流的藝術之所以能夠從卡通一代中脫穎而出，不是因為他的想象力更加發達，他制造的世界更加奇幻，而是因為他充分利用了文化的限制與資源，讓他的藝術更獨特。在陳流的作品中，既有大雅又有大俗，既有輕盈的幻想又有沉重的肉身，既有全球化的景觀又有本土化的趣味。陳流的作品之所以獨特，就在于他在中西、古今、雅俗等文化沖突的夾縫中找到了自己的出路。

陳流的作品給我們一個這樣的啟迪：那些所謂的沖突可能是源于雙方過于固執和嚴肅，如果能夠幽默一點，那些貌似無法避免的沖突就有可能煙消云散。幽默不是低俗，而是自由地出入雅俗之間。我從陳流的作品中還讀到一種對人類文明演進的思索：人類文明總是以“瞻前顧后”的形式發展的，一方面是向“未來”演進，另一方面是向“過去”回歸，對“未來”的探索越遠，對“過去”的回溯就越深，科幻作家所想象的那種突然的斷裂不會出現，因為維系人類歷史的不僅有書本中的死的傳統，而且有生活中的活的傳承。陳流的作品向我們展示了不同文明的對接，其中有前現代與后現代的謀面，全球化與本土化的遭遇，超寫實與超現實的和解，本我與超我的攜手，陳流用他的幽默讓這些老死不相往來的對手相見甚歡，給我們奉上了一道跨越時空的文化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