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街角轉彎處的“楓葉書店”,用一種特別的方式認識邱添;在那個跋山涉水來到的緬因,經歷此生最美的一個秋天。
陸小禾是在街角轉彎處那家“楓葉書店”認識邱添的。確切地說,不是認識,只是知道了他的名字而已。
那天她約了張晨在書店見面,張晨一向愛遲到——剛開始交往還好些,自從兩人確立戀愛關系之后,基本上每次約會都遲到10分鐘以上。小禾特地約在書店見面就是知道他有遲到的習慣,這樣至少自己可以翻翻書,不必站在路邊傻等。
這家書店距離小禾家很近,她常來,所以只是看看剛到貨的新書,雜志小說之類的。20分鐘之后,她把新到的書封都看了一遍,張晨卻還沒有到,于是百無聊賴拿起書架最頂端的—本攝影畫冊。
封面上是漫天紅葉燃燒的秋日,烈焰底下,一個男人坐在一截枯樹樁上,正望著她笑。那雙眼睛沉靜、分明,—下就把小禾看得愣住了。一陣窒息之后,她轉頭問老板:“趙伯,這畫冊多少錢?我買了o”
趙伯掃了一眼畫冊,笑道:“喔,你說這本《緬因的秋天》啊,這不是賣的,是邱添給一家國外雜志拍的,他自己裝幀成書宋給朋友留念,我也是在別人家看到,很喜歡,就借來做展示了,也好顯得咱這書店有品位不是?”
小禾“咦”了—聲:“邱添?是誰啊?”
“就是封面上那個人啊,那是張自拍照”
小禾又轉回頭,仔細把那張照片看了一遍:“您認識他?”趙伯卻搖頭:“我可不敢說認識他,人家是很有名的攝影家呢。”
小禾剛要再問,張晨已經到了。小禾想到今天的主題,趕緊放下畫冊。
那夭的主題,是陸小禾和張晨正式分手,也不只因為遲到,只不過,連約會都要遲到,還能指望他別的什么呢?
陸小禾的父母聽到他們倆分手的消息都有些錯愕,一來,小禾是個什么事都悶在心里不說出來的人,大家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二來,她已經25歲了,正是未婚女身價開始下降的微妙分界線,她竟然選擇分手。
小禾讓大家錯愕的并不止這些,她很快就辭去了穩定的公務員工作,居然應聘到南方的一家報社當起了記者。也是到了這個時候大家才知道,原來小禾一直在夜大讀新聞系,最近剛剛畢業。
這家報社的記者職位并不容易拿到,小禾沒告訴大家,她拿到的只是一個臨時工聘書而已,連正式員工都不算。臨行前,她一路北上到了冰天雪地的北疆,因為她從雜志上看到,邱添正在這里拍一組雪景。
大雪天里,小禾裹著厚厚的羽絨服卻還是覺得寒冷,她遠遠地奔過去,奔近那一組穿得像北極熊的工作^員,其中有^在擺弄著鏡頭。等到鏡頭調好了—只“北極熊”脫掉棉衣,露出了里面穿著的露肩長裙,是個身材高挑的女模特,走到雪地開始擺造型。小禾走近攝影師,剛要開口,卻聽見他說:“哎呀,這張照糊了,真是抱歉。”女模特微微含嗔望了攝影師一眼,攝影師幾步走過去,似是在低聲致歉,之后他親昵地抱了她—下。小禾頓時在寒風中一陣瑟縮。
拍攝終于完成,攝影師收拾器材的時候側頭看了小禾一眼,問她:“看熱鬧啊?這是在拍照。”他把她當成了山野間的鄉下妹子。
他抬頭的瞬間小禾才在層層衣帽的包裹下認出了他并不是她要找的人,她不失時機、單刀直入地追問:“邱添呢?”就好像問一個老朋友的下落一樣自然。
或許是為著這份自然,攝影師絲毫不覺得異樣,也并未查問她的身份,只是隨口答道:“他拍完了,上午剛走的。”
小禾回到家,打開一本藍色封皮的記事本,記下了今天的行程和見聞。
小禾到了報社之后就埋頭苦干,最辛苦最偏遠最沒有人愿意去的采訪任務她都搶著干,不出任務時就向老記者們學習請教。兩年后小禾被聘為正式員工。她在藍色記事本里寫下:今天真的很高興,如果有你在身邊分享這份喜悅,那該有多好。
一年后她被派往香港執行一次采訪任務,跟采訪對象交談過后,她拍了兩張人物照,對方看過后禮貌地恭維:“陸小姐攝影技術很好,跟上午邱添拍的那幾張差不多了。”她愣了兩秒鐘,問:“邱添來過啊?”
“是啊,他來這里拍夜景的,我聽說他過來了,特地清他給我拍了,幾張肖像。”
當天晚上,小禾里里外外跑遍了維多利亞港,可是沒有。在這樣一個節奏明快的城市,在這樣一個行色匆匆的世間,到處都是多姿多彩、各樣出眾的人們,誰會注意到一個匆匆的過客?除了她……
她回到旅館,透過窗角可以看見太平洋上緩緩的波濤。在這樣一個異鄉的夜晚、這樣一座街角的高樓,有些心情,只有藍色記事本中的紙張才能承載。
陸小禾出色地完成了采訪任務,回到報社。日子依舊如流水一般過去,她依舊以最大的熱情和努力面對自己的工作和每一份任務,一年后她升職了。漸漸地,小禾成為父母和朋友口中的驕傲;漸漸地,大家也開始說起,張晨結婚了又離婚了,朋友們也發生了許多變化,好的不好的,各種各樣。
又一年春節回家探親,路過街角的“楓葉書店”,她笑著問候趙伯,然后說:“好久沒有邱添的消息了。”
趙伯驚喜地望著她,答道:“是啊,聽朋友說他去緬因定居了,現在不怎么給國內的雜志拍照了。他說走南闖北,還是最喜歡緬因那個地方。”
半年后,小禾請駐紐約,那是她所在的報社在美國的據點所在。這時的小禾已經是該報社的頭牌大記者了,報社上層很舍不得她走,但是她堅持,也就只好放行了。
紐約的春夏很美,最美當然還是秋天,然而在此地多年的同事們卻一致說:“賞秋啊,當然要去緬因啦。”是的,緬因,美國最北的邊境州,風景優美,地廣人稀,這里有美麗的秋天,也有著漫長而寒冷的冬季。為了看一眼那秋日燃燒的烈焰,要么經霜傲雪,要么跋涉千里。
小禾走在漫天紅葉中,只覺像走到了那幅照片中—樣。她一步步向前走著,景色也變得越發艷麗。在一株參天古樹的背后,她看見一個人背對著她在調鏡頭。
他調了有半個多小時才抬起頭來,看見她時恍惚一怔。
她微笑點頭,心緒竟然出乎意料地平靜:“邱添,我,是你的……粉絲。”
他一笑,沒說話。她訕訕地站著,過了一會兒轉身。她不想讓他看輕了自己。
她剛轉過身的時候,邱添在背后開口:“你是陸小禾吧?”
“你知道我的名字?你……看過我的采訪,是不是?”
他溫柔地笑了:“也不算是,我有個朋友說,有人去漠河找過我;香港有個顧客對我說,你問起過我。當然,后來我也看過你的文章。”她笑了:“那你覺得,寫得好不好?”他看著她:“挺好的,反正我喜歡。”
她滿眼里都是笑意,自背包里拿出一個藍色封皮的記事本,輕輕柔柔地問:“那你要不要多看幾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