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在南方,雜志主編,著有作品《相信愛》《慢慢晚安》等。
這顆紅豆是瓊瑤阿姨的。
一本輾轉了很久的書,沒了封面,正文也缺,好在書脊還在,上面寫著《一顆紅豆》,我不免想到了那首“此物最相思”的詩。
那時候,相思呀,愛情呀,都是令人眼熱的字眼兒。那時,我念高三,校園里看似波瀾不驚,但我們的心里常常卻是風吹草動。
《一顆紅豆》來得恰到好處,事隔多年,我依然記得書里的女子叫夏初蕾,男子一個叫梁致文,一個叫梁致中,兄弟倆,他們有一個妹妹叫致秀。初蕾和致秀是同學,這般,她和梁家兄弟認識了,先是和致中戀愛,接吻,她問,你很老練啊,你第一次接吻是幾歲?他撒謊說18歲,然后問她多大接吻,她哪里肯認輸?回說14歲!她和他吵架罵他,再然后是分手。這時沉默的致文走近了她,欲說還休,始終沒有表白,給她看一顆紅豆。她父親移情別戀,她氣急敗壞,跳橋輕生,梁致文要救她跟著跳了下去。她蘇醒后問致文在哪里,不想他已經成了植物人。她去看他,說了很多告白的話,然后“有兩粒淚珠,正慢慢地從致文的眼角沁出來,慢慢地沿著眼角往枕上滴落……從沒看過這么美麗的淚珠。于是,初蕾驀然發出一聲喜極的狂呼,她就直撲致文,發瘋般地吻著那淚珠、那閉著的眼簾,發瘋般地又哭又笑,發瘋般地喊著叫著……”
故事就到這里,那時的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女同桌來討論這個結尾。這本書就是她帶來的。
梁致文會流眼淚了,是不是他快要蘇醒了?如果他蘇醒了,他們會不會在一起?如果他們在一起了,會不會很幸福?
很榮幸,女同桌愿意和我交流這個話題,雖然結結巴巴,恰如我活蹦亂跳的心思,我有點想法了。
那時我有點小聰明,過了幾天,我說起小說里的一首詩,只記得開頭幾句,問她能不能回家幫我抄一份?她答應了,抄得很整齊:
算來一顆紅豆,能有相思幾斗?
欲舍又難拋,聽盡雨殘更漏!
自從與你相遇,從此不知悲戚,
歡笑高歌為誰?只是因為有你……
一定像是種了什么,因為總是想著收獲點什么。
我試著給她寫信,放在她的書里,但并沒有說愛,只是說草木、牛羊、石頭、小時候、藍天白云。她也寫信,也沒有說愛,只是說古人、詩句、下雨、窗戶、花朵、涼鞋。
就這些已經很好了,像是小河漲水,小魚知道,水草知道。
有一天下午,我們甚至還在學校外面的河邊單獨坐了一會兒,當然,我們最先都是假裝在看書,隔得也遠,夕陽遠了時,我們近了一點兒,薄暮來時,我們又近了一點兒,天黑之后,我們坐在一起。
就那么安靜地坐了一會兒。遠處的燈,讓我看見她的眼睛,閃一下,低眉順目,再抬頭,閃一下……
轉眼就畢業了,畢業之后,我們還寫信。在某一封信里,她寫過這樣的話:你看那山峰吻著蒼穹, 波濤互相偎依……
這句話讓我發愣,雖然我能認定這是一句抒情的話,我回信也抒了一句情。除此之外,能做什么呢?
直到幾年后,我才知道她寫的那句話是一首詩里的句子,后面跟著的話是:這般的柔情有什么意義,如果你不吻我?
多年后,我們都成了父母,她的孩子不叫我爸爸,我的孩子不叫她媽媽。相見,我們說起一顆紅豆,她說,其實那本小說有個尾聲的,夏初蕾懷孕了,梁致文慢慢站起來了,夏初蕾種下的那顆紅豆已經長出苗子啦……
有一天,看見潘采夫在一篇文章里說,瓊瑤金庸都是青春期的勞改專家,一個把靈魂沖動的底線牢牢控制在嘴巴,一個把肉身澎湃的出路指引向練武。
這話讓我樂了一下,又嘆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