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看過幾句小詩:
茉莉好像/沒有什么季節/在日里在夜里/時時開著小朵的/清香的蓓蕾
它寫茉莉。其實,兩個人之間的愛,何嘗不是往往如此?淡淡的,甚至有時你無法察覺,但卻又清香的、幾乎無時無刻不在。
不信,你用心看下那鍋碗瓢盆里,它有——愛的十三萬分鐘
那時,天上星星還在閃爍,男人卻悄悄起床,去廚房,點起灶火。米是頭天晚上就淘好的,加了大棗、白砂糖。淡藍色的火焰越燒越旺,男人的瞳孔里,便也藏了一團小小的火焰。男人去洗手間,洗臉,刷牙。再一次來到廚房,米粥已經沸騰。然后,男人開始煎蛋,手腕輕抖,蛋翻一個漂亮的跟頭,兩只蛋煎好。接著,男人開始切菜。菜刀落得很輕,不仔細聽,甚至尋不到一點聲音。做完這些,男人進到臥室,對仍熟睡的女人說,起床吧。這時候,距男人起床時間,恰好15分鐘。男人返回廚房,將米粥輕輕攪動,屋子里變得香氣四溢。他往菜上撒點蔥花,再淋上點辣椒油——一切都隨了女人的口味。
兩人一邊靜靜地吃飯,一邊聽收音機。收音機音量調得很小。這時,城市仍是安靜的。
男人在陽臺上目送女人離去,然后重回臥室。他很快睡去,甚至打起均勻響亮的鼾。然后,鬧鐘響起,男人爬起來,匆匆走到公交站點,等待一輛公交車。他本可以坐下一輛車,但他喜歡這輛,因為車上有他的妻子——她,是這輛公交車的司機。車遠遠駛來,男人就笑了。每天他為妻子做飯,每天妻子送他上班,兩個人在車廂里相視而笑,誰也不說話。
女人工作的日子,男人必早起15分鐘。逢女人休息的日子,男人也是如此。不必調鬧鐘,無論頭天晚上幾點休息,男人總能將他的生物鐘調到幾乎分秒不差。他煎蛋熬粥,圍裙將又胖又矮的他打扮成名店名廚。然后他喚女人起床、洗漱、吃飯,再然后,不必上班的女人開始做家務,不必上班的男人坐在沙發上翻書,或者為女人打下手。
男人早起,只為女人能夠多睡15分鐘。這樣的日子過了25年,年年如此,天天如此。他和妻子一天天老去,沒有老去的,是他們的相視而笑。
終于熬到退休的日子,女人頭上有了白發,男人臉上堆滿皺紋。
晚飯時,女人對男人說,每天15分鐘,25年便是13萬分鐘。男人低著頭,這么多?女人說她剛剛算過。男人笑笑,不說話。女人說25年,你少睡了13萬分鐘。男人還是笑,不說話。女人說,明天早晨你終于可以睡個好覺了。男人點點頭。
然而第二天,當準時醒來的男人系著圍裙走進廚房,當男人看到淡藍色的火焰躥起,他突然想起,這時候他本該在夢里的。轉身,他看到,悄悄站在身后的女人早已淚如雨下。(周海亮)
不信,你用心看下那一蔬一果中,它有——把最新鮮的愛送給你
她喜歡生吃新鮮蔬菜。不過因為媒體總報道蔬菜不放心,所以,她在自家小花園里撒了種子,自己種來吃。從春到夏,她小心侍弄著這些蔬菜。丈夫說,你照顧它們比照顧我還精心呢。她知道他是開玩笑,他其實高興看她在蔬菜間忙碌的樣子。
眼看要收獲了,她卻出差半個月。她出發前交代丈夫看好這些蔬菜,又一遍遍嘆息嘗不了鮮了。他說:放心,熟了我摘下來給你放冰箱。她叫:千萬別!摘下你就吃。放冰箱,等我回來不知蔫成什么樣了!唉,好不容易可以嘗嘗這完全綠色無公害的蔬菜了,到頭來卻是便宜你了!
她去到外地,頭兩天打電話還提起她的蔬菜,澆水沒?施肥沒?一忙起來,也就忘了。畢竟那不是必需品,只是生活中的一點兒小奢侈而已。
還有4天就要回家了,她突然接到他的電話:給你寄了樣東西,注意收取。她問是什么,他說:收到就知道了,問那么多干什么!
第二天,快遞公司給她送來一個盒子。她好奇地打開,里面塞滿了碎紙。扒拉開碎紙,她看到紅彤彤的番茄、綠生生的黃瓜,還有一張紙條:我嘗過了,味道確實不錯。
她有些激動,又有些感動。捧著一盒紅綠,她看到他高壯的身軀在十幾株蔬菜間笨拙地忙碌,看看這個番茄,又摸摸那根黃瓜,自個兒嘟囔著:熟了吧?應該熟了吧?小心操起剪刀將瓜從蒂部剪下;找來盒子,一個又一個地仔細擺放進去……
番茄六個、黃瓜兩根,做了她最后三天的水果。味道當真有別于市場上買來的,她吃得美滋滋的。同室的人聽說這事,嘖嘖稱奇:哈,老夫老妻了,還這么浪漫!
她回家,帶回那個盒子,紙條夾進書里。他笑她連這樣的破爛都舍不得扔。
她不接他的話,卻故意說:哦,你倒是舍得,花一筆快遞費就寄六個番茄、兩根黃瓜!那些錢,可以買多少番茄和黃瓜了!
他笑:你不是要吃新鮮嘛,我當天摘當天寄,肯定新鮮。新鮮就值那么多錢嘛。
他打開冰箱拿菜準備做飯。冰箱里還有些他摘下的番茄與黃瓜,形狀有大有小,色澤也不太均勻——他挑了最好的寄給她。
他從來就不屑于浪漫,也絕不同意將自己的這次舉動歸于浪漫。他只是自然而然地把她想要的記在心上,把最好的給她。(北青)
不信,你用心看下那一言一行間,它有——滿屋的太陽
那時,他是一個普通的礦工,經常要下到數百米深處,在漆黑的世界里采掘光明。而她,沒有固定工作,平時主要是照料一家老小。其實身體瘦弱的她,每天操勞那么多事情也很辛苦,她卻說自己很幸福,嫁了一個知冷知熱的男人。
她的勤快是出了名的,他升井回家,她什么活兒都不讓他插手:有工夫多曬曬太陽,對身體好。那個寒冷的冬日,他一進屋,便看到她在認真地畫著一輪太陽,碩大的,金燦燦的。他好奇地問,怎么突然畫起太陽來了?
她說,現在是冬季,你每天下井前、升井后都見不到太陽,擔心你一整天在黑暗中工作會冷,便畫了太陽,你每天下井前,看一看它,心里會暖和一些。
哦,是這樣。他目光停在她和那輪太陽上面,第一次發覺她像一個詩人。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兒子已大學畢業,而他已成為一個管理數百人的礦長。他們搬進了寬敞的大房子,還買了車,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來。
但是,不幸猝然降臨。她去市場買菜時,一塊石頭砸在了腦袋上,然后,她癡傻得連他也不認識了。
他辭了工作,帶著她輾轉了很多的好醫院,仍沒能出現期待的奇跡。她除了每天傻吃傻喝,便拉著他的手去曬太陽,無論春夏秋冬,無論天晴天陰。看到她的樣子,他心里有說不出的疼痛。
但有一件事,可以讓她靜靜地待在屋子里,那就是畫太陽。只要一說畫太陽,她就會坐下來,像從前那樣握著畫筆,在紙上一絲不茍地畫一枚枚大大小小的太陽。畫好了,還問他是否好看,他點頭,她就開心地笑,然后把畫好的太陽貼到墻上,邊貼邊念叨,看一看太陽,就暖和了。
很快,他們所有的屋子里都貼滿了她畫的太陽。實在貼不下了,他便在晚上悄悄地撤掉一些,騰出地方來,讓她把白天又畫好的貼上去。有時,她會很乖巧地依在他的懷里,指著滿屋的太陽,快樂地自言自語:真好,有這么多的太陽,你一定不冷了。
是的,不冷了。他早已習慣了每天看著她畫太陽,幫她貼太陽,跟她一起欣賞太陽。一年又一年,直到22年后,她坐在窗前看他往墻上貼剛畫好的太陽,突然,頭一歪倒下了。那一刻,滿屋的太陽,似乎都暗淡了光芒。
她走后,兒子要接他去北京居住,他搖頭。他把那些太陽畫一一打開,按著時間的順序,從臥室一直鋪展到客廳,逐一輕輕地撫摸過去,宛若撫摸著尚未走遠的一個個鮮活的日子。他的心海,涌過縷縷的溫暖,自然,和煦。(崔修建)
愛情的確需要浪漫來修飾,就像天空需要星辰的點綴才不至于顯得空曠。但什么是浪漫?比諸滿懷的玫瑰、不休止的紅酒燭光,想來還是這種俗世生活里自然的一笑、一念、一關懷才算得真浪漫吧。前者固然能給人一時的愉悅,但相信還是那一蔬一果、一飯一湯更真實而恒久綿長,畢竟生活的必需里總是果蔬多于花草、關愛多于風月,而且,果蔬和關愛更能代表愛,更能經得起歲月的跌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