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春天,一位非常要好的學長在搖滾風的狂刮之下,棄掉哲學系講師的教職,和兩個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搞起了搖滾樂隊。我借實習之名混在他們中間。他們三個,一個習鼓,一個習吉他,一個習貝司,在杭州的東郊租了間民房,天天以噪音折磨他人。我只是廝混,只能說,在精神狀態上是搖滾青年。
后來,我們樂隊到了學長的老家浙江臨海。另一位被他們竭力攛掇入伙做鍵盤手兼主唱的朋友,為樂隊找了一份在夜總會伴奏的活兒,這樣一方面有實戰演練,一方面也不會耽誤練習。我們租了一輛小型貨車,把所有東西都載上,開往新的站點。那時,從杭州開車過去要一個晚上,中間有一段輪到我陪司機,幫他把煙點著,塞到他嘴里。暗夜火光中,閃現出司機的臉,也是那樣年輕。
我和鍵盤手一見如故。他那時在一所師專教音樂,小屋在學校的一個小山坡上,前面有一個很大的陽臺。臨海的夏夜很迷人,涼爽的海風從南刮來。那里成了我們最愛的聚集地,我們沒事就在陽臺上喝酒、抽煙、聊天。有天晚上,我對朋友們說:“我們去海邊吧!”沒有人響應我,但是學長鼓勵我去。我起身走了,沿著公路向南走,途中經過一個隧道。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經過隧道,一個流浪者在隧道里點了一堆火,我在他邊上慌亂地經過。凌晨的時候,經過一個叫水洋的地方,江面特別開闊,我停下來看了一會兒。大概上午9點多,疲憊不堪的我到了黃巖,趕緊找了一個公園的長椅躺下。醒來,我就失去了再往前的興趣,搭車回去了。
后來,樂隊在臨海出了點事,轉戰到溫州蒼南一帶,那里很多小鎮都有夜總會。再后來,樂隊越來越顯出沒有后勁的樣子,終于解散了。我回到學校,繼續最后一個學年。臨海之行,我的收獲就是和一個女孩一見鐘情,這是那年夏天結成的唯一正果。學長也回來了,借住在學校,準備攻讀碩士,有時來到我們宿舍樓,彈彈吉他唱唱歌。臨近畢業的某天,我在浴室窗前,望著外面的青蔥梧桐,忍不住流下眼淚。
我們的青春終于被風吹散,并且沒有答案。關于樂隊,我們幾次聚首都自覺地回避這個話題。那位沒有畢業的吉他手重新參加高考,讀了大學。我們的鼓手做了公務員,現在也有了官職。我們的鍵盤手,一直留在臨海教書。我的學長、貝斯手,現在在杭州,他說他不時會在上班前開車到楊公堤那里坐一坐,看看書。我呢,現在隨著另一陣風吹的方向到了西北。正如《約翰福音》三章八節所說:“風隨著意思吹,你聽見風的響聲,卻不曉得從哪里來,往哪里去;凡從那靈生的,就是這樣?!?/p>
(摘自《三聯生活周刊》2011年第21期圖/孫晴)